任凭岁月如浪潮流逝。
然后他们在某个灿烂的春天,笑着交换第一枚戒指和第一个誓言。
于是那年冬夜,朋友靠在栏杆上,带着丝嘲讽地问:盛淅,那你摊上这么个不太上道的小女孩,打算怎么办?
「慢慢来吧。」盛少爷说。
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在黄浦江的风中晃晃手中的手机,带着点微醺笑意,道:「我给她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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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 vous protéger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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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过话说回来,妈,那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医院里,思归把行李收拾到一半,忽然奇怪地问。
“我哪儿知道,”妈妈在初夏阳光里笑起来:“怎么过了两年你还在惦记?而且你模仿出来那声音,不就是咯痰……声吗?这种浊音有可能是波斯语,也有可能是德语西语或者法语……语种都不太分明。第一我不会这么多小语种,第二你模仿得又不像。”
思归没得到答案,十分不满,小小地哼了一声。
护士进来,拧开氧气阀门。
明媚夕阳下,思归盯着护士的动作发呆,柳敏也盯着阀门,一时间母女二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护士用小胶布把输氧的鼻导管粘住,思归忽然开口:“……没想到这个管子这么短。”
柳敏笑了起来。
六月初,妈妈已经非常瘦,恶液质几乎耗空了她。
一米七多的人,现在竟然只剩八十多斤,思归半夜给妈妈拍背,清理喉咙里的痰,甚至会感受到她的肋骨硌人。
“你以为会多长?”妈妈摸了摸鼻子上的硅胶管,咋舌:“你姥姥那时候你不记得吗?”
思归嘀咕:“……我那时候小,你又不让我看。”
“……那肯定就一两公分啊。”柳敏嘀咕。“伸进鼻腔谁受得了?”
净是不痛不痒的闲聊。
谁都不去谈房间里最凝重的一块石头。
其实两个人彼此都心照不宣,这次入院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真实的意义就是房间里的大象,每个人都看得见,但每个人都假装它不存在。而余思归潜意识里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去谈,不去看,它就不会发生。
只要不去想未来,那未来就没有来的一天。
而下一刻钟,柳敏却忽然说:“……归归。”
余思归:“诶?”
“明天起不去学校了吗?”妈妈单刀直入地问。
余思归抿了下干涩的唇,嗯了一声:“……是。已经和贺老师说好了。”
“……”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在思归掉眼泪前,妈妈率先打破了沉默,笑道:“和妈妈玩一会儿吧。”
思归鼻尖发酸,问:“玩什么呀?”
“不知道,”妈妈痛快地说,“但我把你的游戏机带来了。思归,小时候妈妈没怎么陪你玩过,你还写作文骂我……你还记得吗?”
余思归只想哭,嘴硬地瞎扯:“早忘了。”
“三年级的时候你上第一次作文课,”
柳敏忍俊不禁,“写作文说我的妈妈好忙好忙,从来不理我,别的同学放学后都能和妈妈一起玩,我的妈妈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写完当天你们班主任批着作文打电话过来,让我多关心关心女儿……”
余思归强忍着泪水不往下掉,轻声说:“……你没我写得那么坏。”
“肯定没那么坏啦,”柳敏笑眯眯地说,“妈妈还记得你在作文的最后,你写我是天下最好的妈妈呢。”
“嗯。”
但归归嘴硬地说:
“但你也没天下第一那么好。”
柳敏不置可否,从包里摸出游戏机,挺温柔地问:“……那你还愿意和妈妈一起玩游戏吗?”
“……”
那一刹那余思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剩眼泪在眼眶里咕噜噜地打转。
过了许久。
“……嗯,”女孩子嗓子喑哑地嗯了声。
然后她说:“什么时候都愿意。”
归归说完,趴在妈妈床前,哽咽着哭了起来。
——像是一个心碎了,再也无法被拼凑的人。
-
……
可是,那似乎是思归这辈子和妈妈度过的最开心最亲密的一段岁月。
妈妈身上插着管子,像个科学怪人,不能随意走动,也很爱睡觉,但醒着总和女儿闲聊,有时聊一点外公外婆的过去,有时聊点自己年少时的故人,思归和妈妈一起玩游戏,说点学校的所见所闻,然后带妈妈上了岛。
思归在动物森友会的岛屿被她彻底清空,让妈妈从零开始建了一个。
狸克带着豆狸和粒狸,与妈妈的小人一起,在无人岛开启了新生活。
柳敏不太会用游戏机手柄,在给岛命名时盯着闺女脑袋上的毛发呆,三秒后输了个“龟龟岛”进去。
“不准叫这个!”思归气呼呼制止:“不准叫这个啦!给我换!”
然而下一秒她妈敏捷地按了个“+”,定下了岛名。
被本尊加了皱纹的妈妈小人在屏幕上开心地握起了拳头,说出动森名台词:「新生活开始了~!想做什么都能自己决定啦!自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