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都哭。
那一刹那,盛少爷颈项发紧,近乎束手无策。
“不是嫌弃你。”他沙哑地说,“真的不是。”
“你保证?”思归含着泪,咄咄逼人地问。
盛少爷沙哑道:“我保证。”
他说完,余思归眨了眨眼睛,眼泪吧嗒滚进她蓬松鬓发。
然后女孩子难过地问:“不是嫌弃我亲你?”
盛淅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声音像从水底传出来的,听见自己保证:“从来没嫌弃过。”
“……”
于是思归拽着他的手,将被他气出来的眼泪,抹在了少爷的手心上。
盛淅一下被泪水烫到,呼吸不匀,又发着抖将手掌反过来,无意识地擦了擦归归眼皮上的眼泪。
”你最好不是。“龟龟鼻音很浓重,对他讲。
她说完这句话,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滚,然后赌气道:
“那是我初吻来着。”
“……”
盛少爷的喘息在秋夜长风中清晰可闻。他手心又多了两滴女孩为他流的泪,像是荒原里月亮垂下火星,在夜里噼啪蔓延。
“……好多第一次呀。”归归带着哭腔说。
那样多的,属于他们的第一次。
盛淅声音发颤,嗯了声——然后感到小同桌碰触了一下他的手。
姑娘家手小小的,指尖凉、细而柔,柔软地握住少爷修长分明的小指,盛淅只觉心都为她的温度发着抖,翻过手心,和小同桌十指相握。
像是隔过三个无言相伴的春夏秋冬。
黑夜里,思归茫然地想了很久,问:“盛淅,你说,什么样子才叫好起来呢?”
“你能谈论伤口的时候。”他说。
归归又思索了好一会儿,说:“……你那天是不是说,我一直在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盛淅嗯了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把少女的手扣在自己的掌心。
“但我真不觉得……”思归难过道,“……我真的不觉得,我有那么难过。”
她说完那句话,突然感到自己心中裂开一个小缝。
“就、就这么活着而已……”归归声音发抖,不住吸气,说,“妈妈不在了,偶尔可能会突然想起有点儿疼,但所有的眼泪都在……都在那一年里……”
思归的泪水汹涌而出。
”都、都在那一年里……流完了。”
说完,归归哭得稀里哗啦。
盛淅无声看着她。
明明应该流完了泪,但余思归哭得仿佛人都要碎了。
她说:”我记事比较早,可能两三岁就有很清楚的记忆了,实验室的叔叔阿姨都夸我聪明,教东西也是一教就会,他们那时候教我背诗经里的小雅和秦风,我到现在都记得……但我其实还记得更早的事情。”
盛少爷问:“什么事?”
“我人生记得的第一件事,是我在姥姥家里。”思归说。
她哭着回忆,然后说:“我那时候躺在一个小毛毯里,他们把我放在院子里晒太阳,又怕我年纪太小了会晒坏,所以给我撑了把小阳伞在头上。小阳伞是红的。”
归归想起那天朦胧的阳光,与头顶如火的红伞。
盛少爷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然后有一个……”思归哽咽起来,“有一个人走过来,我也看不太清。”
怎么回事,思归发现自己的心早已是碎片一堆。
破破烂烂的思归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上气不接下气道:“然后,另一个人过来,捉住我的手,说那个来的人是妈……妈妈。”
“他说那是妈妈,”余思归语无伦次地哭起来,“那、那是……”
那是妈妈。
她生命中,最最太初的羁绊。
思归发现她的眼泪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她发觉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我……我一直……”归归哭得谁都听不清,但还是顽强地对愿意听她哭的人——每一个人——说:
“我就是,想让她多关心我一点,想她不那么辛苦,可以做自己喜、喜欢的事情……不要再和讨厌的人相处,不要去为了一点小事和人吵架……”
“总是吵架……她根本不喜欢吵,”余思归号啕大哭:
“妈妈和我一样,我们都不爱吵架。我明明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她到处跑来跑去……为钱跑,为名跑,喝自己喝了会吐的酒,和领导说讨巧的话。每一个字都违心。每一个字都不是她。”
“就因为我。”
“但我不需要那么好的生活。”
“……我只要她。”
余思归崩溃地说:“我只要她就可以了。”
她说完,崩塌一般,将脑袋抵在盛淅肩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个年少的,被自己的十八岁摔得粉碎的思归。
那个踽踽独行于世间的,孤独的远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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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滴泪无声无息,落在归归脖颈处。
盛淅抱着她,呼吸滚烫,似是痛苦到无以复加;人落泪时呼吸节奏都与他人不同,是会颤抖的,那是压抑的呼吸之尾,像是要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出去。
不要哭了,思归哭着想。
……姓盛的,你一哭,连我的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