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撑头的手肘,眼神变得清明,很显然醒过神来了。
这次,真的醒了。
“太好了。”她道,“快请先生进来。再把蒋引蚨唤来。”
“再通知大家,待会碰个头。”
段锦领命出去,请杨先生进去。
他又转身唤了人,让他们分去各处通知诸人。
所有人的行动都很麻利,得了指示,转身便去了。段锦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天。
昨日刮了大风,今天阳光特别好。
段锦站在书房庭院的阳光里,想着刚才书房里的情形。
心头有不解的迷惑。
杨先生进来了。
他是从唐北堡过来的。比阳城新得,太多事了,叶碎金不能让自己陷入这些事务里。把他召过来,让叶五叔驻守唐北堡。
反正也近。驿道已经通畅,消息传递都方便。人过去也很快。
得了比阳城,虽然早在计划之内,真实现,杨先生还是高兴得紧。
很快蒋引蚨就来了——他做事的地方,离书房也是很近的。
蒋引蚨如今是对比阳城各方面数据最了解的人了。杨先生拉着他便问了许多问题,他都能给出清晰、翔实的情况。特别对杨先生的胃口。
不一刻,五郎等人也前后脚到了。
“四叔呢?”叶碎金问。
段锦进来:“没找到四老爷。”
叶碎金看向五郎。五郎道:“我去找。真是,瞎跑哪去了。”
叶四叔十分偏爱黑色的马。
他养的黑马里最心爱的一匹叫作旋风,如今骑到比阳的就是这一匹。
此时,他正语重心长地跟旋风碎碎叨。
“这是咱俩第一次亮相,你可得提气点。”
“可不能战鼓一响,把你吓着,把我摔下来。”
“咱不能让小崽子们看笑话是吧。好歹咱们是长辈,不能还不如一群小辈。”
“不过话说回来,小崽子们的确比咱们经得多。这怪谁呢,咱们做长辈的,事务缠身,自然不能像他们那么自在是吧,拔脚就能跟六娘走是吧。”
“咱……”
“爹!”身后传来喊声,打断了他,“你干嘛呢?害我好找!”
“咳。”叶四叔忙直起腰来,胡乱地捋两把旋风的鬃毛,“我看看旋风,别在这边水土不服。”
“啥水土不服,它不是京城都去过了吗?”五郎摸不着头脑,“唐州邓州的水是通着的,搁唐州咋会水土不服?”
叶四叔恼火地道:“找我干嘛?”
五郎:“哦,六姐找你呢。杨先生到了。”
“不早说。”叶四叔给了五郎脑壳一下子,一拨衣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五郎捂着脑壳:“???”
书房里,杨先生、蒋引蚨都在,正在对接比阳诸事。
叶碎金在看舆图,见叶四叔进来,她招呼他:“叔,来看。”
叶四叔凑过去,伸着脑袋一起看。
叶碎金指给他看:“……我们穿平氏,奔湖阳。堵水、比水、醴水都要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漕运必须抓在手里。”
叶四叔一直点头:“嗯嗯!”
叶碎金察觉有异,抬眼看他。
叶四叔努力挺起胸膛,不大自在地左看右看。
叶碎金收回视线。
先觉得好笑,紧跟着又心酸。
记忆中的叔叔已是一员干练勇猛的老将。
他比起她,辈分长,年纪大,人生经验更丰富。所以一直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可原来起步之时,便是叔叔也一样会紧张。
叶碎金假装自己没发现,继续道:“这样,新野和湖阳连接起来,我想着以后在这里立个县。”
新野在南阳治下,十八年后那里是县,现在却还只是镇。
现在与后来,太多太多的不同了。
而当时,从未曾察觉。
以前,从叶家堡去内乡县、穰县、南阳县,都算是出远门了。小孩子们一有机会,都争着去。若不带哪个去,必哭得哇哇的。
现在,她指着舆图随随便便说“立个县”。
可她实实在在地夺了比阳这样的大城,占了唐州半个州,还敢跟皇帝要官做。
叶四叔实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麻木了。
不管叶碎金说什么,他反正点头“嗯嗯”就是了。
耳朵动动,又听见那边几案旁,杨先生和蒋引蚨已经兴致勃勃地在讨论起疏通河道的事了。
聊到细处,蒋引蚨甚至还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地开始算起所需的徭役人工了。
杨先生也在掐手指,心里算着,嘴上还碎碎念着。
“还要疏河道啊?”叶四叔问。
在过去,都是官老爷向他们征徭役,疏河道。
如今,他们成了征别人徭役的人了。
叶碎金却叹了一声。
她是整个叶家军的核心,她一叹,连蒋引蚨拨算盘珠的手都停下了,一屋子的人都看她。
“人不够使。”叶碎金烦恼,“哪哪都缺人。”
大家都笑了。
他们虽不知道叶碎金是这一年的夏日里从十八年后重生回来的,但确实是这一年的夏日,叶碎金开始带着他们走出了叶家堡。
到现在,好像经历了很多天翻地覆的事,可掐着手指一算,咦,竟才只过了五个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