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李风辞拍了拍沈轻舟的肩膀。
“每回见你都要醒一醒,我真是不该来。”
沈轻舟低眼:“小孩儿在牙疼的时候,也会想起不该贪嘴。”
李风辞大笑,笑声在厅里回荡了几圈。
笑完他长叹一声,摇着折扇,阔步离开。
他说自己不喜欢道别,沈轻舟也没问过缘由,只记下他那一句,之后没再和他说过再见。
有些事情不需要问清楚。
这个世上,谁没有故事呢?
3.
北平的秋天过得很快,天气一日比一日凉,转眼街上就没有穿单衣的了。冬雨带寒了城市,冷风猎猎,沈轻舟捂了大氅,手却总是冰的,怎么都暖不起来。
这是沈轻舟过得最平静的三个月,最忙也不过就是去唱唱戏,下戏便是回家,什么都不必再做。不用调查许知远的哪个仇家又做了什么手脚,不需再担心自己做事时会不会动作不仔细暴露了什么,不必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只要好好休息,准备好第二天的戏便可。
他住的地方不大隔音,晚饭过后,能听见隔壁老头跟着收音机唱曲儿。能听见楼上的夫妻吵架,能听见街上车来车往人声喧哗。他在这儿住了十年上下,今天才发现,原来这栋房子,除了他家,都有人味。
沈轻舟喜欢这些声音,这些声音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其实,沈轻舟也不是完全不出门的,昨日晚间闻见饭菜香味,是烧鱼的味道,他记得翠妈烧鱼烧得最好,香嫩爽口,连里边切成丝的辣椒都好吃。
想到这里,他忽然饿了。那饿意从怀念里生出来,搅得他坐立不安,末了决定出去找家菜馆吃个鱼。
巧也不巧,刚走到菜馆门口,沈轻舟便碰见了金夙姗。金小姐没瞧见他,她只是一个人低头在吃饭,不晓得怎么,看着略有不快。
沈轻舟微顿,走进去,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不一会儿,许知远从门口走进来,手上提着一些小玩意儿。
许知远说狠话擅长,哄人却没什么经验。但面对金夙姗,他总能发挥得好,兴许是拿心意换来的。感情这种东西即便藏着也能被感觉到。更何况他们是夫妻,他对她不用藏。
姑娘应当很喜欢这样被宠着的感觉吧?
沈轻舟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眼前的鱼都冷了,外边也开始下起了雨。
半晌,他挑了一筷子鱼肉。
这家菜馆挺有名,做的东西也好吃,即便冷了也好吃。可沈轻舟有些吃不下了。
他想起李风辞的话,觉得李风辞说得挺对。
像他们这样的人,醒着是活不好的。
尾章命中无你,便不等了
新婚期总是甜蜜异常,许知远在蘸糖的日子里过了几个月,再想起沈轻舟,还是因为谈生意。对方老板是个爽快人,吃完饭说时间还早,定的消遣地方是宏福戏院。
这年头都时兴看电影,听戏的人比以前少了很多。但今晚是沈轻舟的场,戏院里座无虚席。台下叫好声接连不断,听着那柔美婉转的唱腔,再去看那台上扮相精致的人,许知远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座那么多人为沈轻舟而来。
这小家伙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许知远第一次认真看他,心里冒出的居然是这么个想法。
他笑了笑,那老板推他的肩膀:“你晓得最近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
老板冲着台上努努嘴,压低了声音:“就是沈老板和那个李风辞,你知道吧?啧啧,外边传得很凶啊……”
随着老板的讲述,许知远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
周围的看客热情激动,台上的人唱得依然动听,他却发起了呆,出神想到中秋时雅北楼里,沈轻舟问他觉得戏子和娼妓有什么差别?问他,难不成他真以为戏院会为了护着他们而开罪达官显赫。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辛酸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享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绮装衣锦,到今朝只落得破衣旧裙。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戏台上,沈轻舟唱着新出的《锁麟囊》。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上面打着光很亮,角儿是望不清看客的。但就在这一片光色里,沈轻舟瞧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前没有光,他看不清许知远;如今光太亮,他还是看不清许知远。
沈轻舟缓步轻移,小心将人瞧着,那词儿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意。
“到如今见此囊莫非梦境,我怎敢把此事细追寻从头至尾仔细地说明。”
唱罢这句,他与许知远对视一眼。
那一眼里,许知远倏然就回到了雅北楼,眼前人切切地问他:“便不是戏院,便是您。我跟着少爷十五年,可将我和李风辞一比,您还是知道该舍哪个,谁都知道该舍哪个。但被舍的那个,后果如何全凭运气,是死是活,谁在乎呢?”
许知远不常听戏,但也知道这一折里薛湘灵的故事,那是一个富贵时也保持着清醒的女人。她算得多,有回忆,有反省,也有能耐面对和接受变故。
那位老板在听至一半时便走了,说是还有事情,许知远却留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听沈轻舟唱一折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