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过境迁,她终于能平静地面对这种不平,还有余力委婉规劝姜秋红,也是命运造化了,唉。
好在姜秋红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儿,到底爱憎分明且讲道理,很快把妹妹的话听了进去,没再唾骂姜春林等人,只是面无表情地抽打旁边枯了枝的小柳树。
打断两棵枝杈后,姜秋红哽咽着说道:“路边野狗咬了人,我还能抽它两棍子,怎么自己带大的兄弟还不如狗呢?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真把我憋得难受……”
她兀自掉了会儿泪,猛然反应过来,“姜、冬、月!平常看你老实软和,没想到你挺有脑子啊,都会给我下套儿了。”
姜冬月心说这叫走你的路让你无路可走,嘴上却飞快道歉:“姐姐你别生我的气,这回真不能怨我。我俩外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没经过事,万一打出个好歹,我怎么对姐夫交待啊?”
特别是高成强,她模糊记得这个外甥曾经因为打架进过派出所,赔了对方不少钱。姜秋红好面子捂得紧,她也不清楚前因后果,但真不敢让外甥瞎掺和。
“姐姐,你翻过年整四十,姜春林也三十八、九,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冲动了,咱们和他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吧。真要说教训不孝子,全村谁有铁牛大爷刚正厉害?可是不值当啊。”
铁牛大爷是魏村的老鳏夫,几十年当眼珠似的养活一个儿子,结果七老八十了没有粮食吃,冬天差点饿死家中。
他年轻时打过鬼子,很有几分胆魄,硬是爬到地里挖野菜、抠树皮,撑着一口气熬到魏村过庙会,三月十八当天拖着破凳子和绳子,活生生吊死在儿子家门口。
乡下人平时勤恳干活,走亲戚并不多,但一年一度的庙会很热闹,没两天就把铁牛大爷的事迹传遍了十里八乡,他儿子至今在魏村抬不起头做人,每逢过会必遭白眼。
可是……
提到铁牛大爷,姜秋红也沉默了,那股子教训兄弟的愤慨全被深深的无力感取代。
她枯坐半晌,终于擦擦眼泪站起来,恢复成平日爽利模样,恨声道:“癞蛤蟆穿龙袍,早晚有姜春林露馅的时候。他安心等着吧,回家我就给三个孩子剪头发,咒不死他个兔崽子!”
……
唐墨并不知道自己今天免了场架没打,回去路上边蹬三轮车边抱怨姜冬月:“你怎么回娘家还能走迷路啊?两斤瓜子买半天,不知道的都得以为你种向日葵去了。”
姜冬月从背后捣他一拳:“少贫,赶紧骑快点儿,俩孩子都快睡着了。”
“我没睡~”唐笑笑努力睁开眼睛,往姜冬月身上靠了靠,“妈,肯定是弟弟的瞌睡虫飞我这边了,你帮我赶走吧。”
姜冬月:“……”
她敷衍地挥了几下手,自然没赶走传说中的瞌睡虫,开门回到家,三个人都是唐墨从车斗抱下来的。
姜冬月腿脚麻得厉害,嘶嘶地捶了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儿,忙剁碎白菜叶掺半盆麸子喂鸡。
唐墨安顿好一双儿女,拉开炉门生火做饭,顺口问道:“冬月,我听姐夫说,成富外甥相看的差不多了,他啥时候结婚呀?”
今天姜秋红压根没顾上提这事儿,姜冬月顿了顿,含糊道:“不知道成不成,等我姐姐消息吧。对了,老黑你初几开工?家里布料快用完了,我想去青银县批两匹布。”
唐墨:“成功大哥说不是初七就是初八,破五了咱再去吧,去太早门市不开张。”
所谓破五,就是初五当天点一挂鞭炮,从堂屋门口响到大门外,寓意崩五鬼、送穷神,同时破除春节期间种种忌讳,开始照常过日子。
三代宗亲的神码也要揭下来,拿到门口和金银纸一起烧掉,边烧边念“该去哪儿去哪儿,明年再来”之类的话。
姜冬月点点头:“行,到时候提前把我妈接过来看孩子。”
唐墨心说不用那么麻烦,他妈在家支等着呢。转念想到唐笑安见了马秀兰就哭,又把话咽了回去,初五跑魏村将林巧英接过来,初六一大早便带着姜冬月朝青银县出发。
这次他们没去商品街,而是打听着来到城郊的服装厂,按重量买了红、黄、黑、白四种布,每个颜色各两种材质。
因为买的少,没砍到批发价,但套着近乎让工人送了十斤碎布头和半盒子纽扣。
“嘿,你可真敢花。”唐墨抱着八卷沉甸甸的布放到三轮车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幸亏我找着活儿了,不然都怕家里揭不开锅。”
姜冬月笑道:“该省省,该花花,这些布做成衣裳肯定能翻倍赚回来。何况你是咱家顶梁柱,饿不着我跟孩子。”
唐墨也明白“打鸽子下豆”的道理,譬如姜冬月只忙活了年前那段时间,就赚了八十多块钱。虽然有布料成本含在里头,挣得也不算少了。
但他节省惯了,陡然花掉一百大几十,实在克制不住心疼,路边摊包了八个烧饼就匆匆回家,甚至想立刻开工。
因为他的私房钱全被姜冬月抄了,也没脸往回要,今天买完布,浑身上下四个兜比脸还干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