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兰嘴硬:“我没病,我养啥养?”
“你听听你自己说这话,没病你咋进的医院呀?”赵医生晃晃手中的病例,“实话跟你说吧婶子,你今天喝那东西不沾光,肠胃都会跟着受损伤。”
“打个比方,就像胳膊叫开水烫过一样,不起水泡也得脱层皮。再者你上了年纪,要是这回养不好,以后肯定是有点儿后遗症的,不能像现在这样身子骨结实。”
他说得有理有据,马秀兰不禁伸手摸上了肚子:“真、真的啊?”
“我骗你干啥?你给我发奖金?”赵医生说着,重新给马秀兰量了量血压,叮嘱她今天喝小米粥吃鸡蛋,明天再吃菜,就慢悠悠出了病房。
唉,想当初他也是个腼腆英俊的小大夫,如今在卫生所十几年历练,对什么样病人说什么样话,居然已经驾轻就熟了。
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这边马秀兰叫赵医生唬住,终于安静下来,晚上老老实实地吃了消炎药,坐床头念了会儿阿弥陀佛,不到八点就早早躺下睡觉了。
折腾一场,她确实感觉出来胳膊腿发虚了,可不能落下毛病。
……
夜色渐深,卫生所的灯光逐次熄灭,唐墨却仍在自家房顶忙碌。
他早上出门时天还飘着细雨,棒子都在房顶堆好了用塑料布盖着,必须得掀开透透气。
这种塑料布厚重结实,足有十来米长,是专门跑青银县买的。如今用年头久了,边角有些发脆,中间还有几个鸟儿抓破的洞,得另外拿砖头压住。
哗啦、哗啦……唐墨小心将塑料布掀开,叠起来扔到南棚子上,然后将房顶中央堆成山丘状的棒子扒拉开,用平底铁锹铲到两侧干净没水的位置。
再把“山丘”底部的棒子扔到旁边,露出最下面积水洇湿的痕迹,让房顶也透透气。 秋天夜里总是有风,等明天早起,就能把棒子重新翻腾一遍,摊薄了晾晒。
家里统共六亩地,虽然不多,但今年收成挺好,唐墨一个人来回倒腾完,又从里面捡了几十个籽粒干硬的大棒子装袋背下去,看看表都快九点了。
唐笑笑已经拱进被窝,睡得呼呼的。姜冬月则坐在灯下,举着两根粗棒针不知道在织什么。
“咋还不睡?是不是腿脚肿了难受?”唐墨边说边舀了半盆水洗手,洗完到院子里胡乱冲冲脚,就上西屋拎出那只木盆倒热水,招呼姜冬月泡一泡。
“行。”姜冬月应了声,将半成品毛线帽子收好放小簸箩里,然后脱了鞋袜把脚放进去,舒服地吐了口气。
唐墨催她泡完脚睡觉,自己却不消停,这点功夫搬出竹簸箕倒了半袋棒子,又来回找改锥,找到后闷着头开始搓棒籽儿。
他手大力气大,先用改锥铲掉一行或两行籽儿,再用手掌用力搓,很快就将一个半干的棒子搓完,剩下光秃秃的棒子芯儿扔到脚边。
姜冬月看得不落忍,拿卫生纸搓个小球,“嗖”地砸唐墨肩膀上,说道:“老黑,你干什么呢?”
唐墨动作不停:“搓棒籽儿呗,改天上平村镇磨新棒子面,比陈的好喝。”
拉倒吧……姜冬月并不戳破,只让他别忙活了,“你今天东奔西跑的,又是卫生所又是派出所,还往古家屯骑个来回,铁打的人也得喘口气。你要是累垮了,我跟闺女以后怎么过日子?”
“你也甭担心小贵子跟小娥,他俩虽然犯了错误,毕竟没到杀人放火那地步,肯定能出来的。”
但几天出还是几年出,就得看人家派出所的调查结果了。
“唉,我倒不是给他俩操闲心,”唐墨将两个棒子放到一处狠搓,搓着搓着忍不住叹气,“听派出所那老哥的话音儿,他俩犯的事不大,我就是心里不痛快,你说我妈怎么就……”
怎么就睁眼闭眼全是小贵子,连他肚子饿得咕咕叫都听不见呢?
唐墨脸上渐渐浮出点委屈不忿的神色,但他极少在姜冬月面前说马秀兰坏话,刚起个头就停了嘴,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姜冬月心说果然如此,从前有几年她对林巧英不满的时候,照镜子也差不多这副模样。
但姜冬月并不打算安慰唐墨,而是伸出手在他面前来回转了转:“你看这是什么?”
唐墨想了想,迟疑道:“……五指山?手心手背都是肉?”
“是五根手指有长有短。”姜冬月望着唐墨,感觉自己在跟小孩讲道理,“你想想,你的指头都长在自己身上,照样有长有短,何况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孩子呢?长短当然更不一样。”
她比出个打电话的手势,“在你妈眼里,你就是根小拇指,唐贵是根大拇指,这种事情就像天生的一样,根本没办法讲道理,还是认命吧。”
“……”
唐墨额头竖起个“川”字,半晌才道:“你这都什么歪理?就小贵子那德行也配大拇指?他打小心眼儿多得像马蜂窝,偷懒耍滑还笨手笨脚,十八九岁就不学好,耍那套流氓本事,我都不稀得提!”
“他跟我妈住这么些年,也没见啥长进,后来买卖干起来挣了钱,和刘小娥隔三差五下馆子,吃得油光满面,手脚更不勤快了。我今天过去带俩孩子,他院里还有棒子堆着呢。就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