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有那么一会儿,鲤儿方小声应了。
元凌脚上有伤行不得路,湛君便抱着他往庖厨去。
鲤儿目送姑姑离去,见湛君进了屋子,收了神去看沉默着的元衍。
元衍面无表情,正盯着火,忽然“咚”地一声把什么东西砸进了火堆,扬起大片橘黄火星。
鲤儿惊了下,轻声喊姑父。
元衍没应,但是朝鲤儿微微笑了下。
鲤儿也回以一笑,不过又立即皱起眉,看起来有些不安,问:“姑父,你是不是做错了事?姑姑不是爱生气的人,可是……”
“她的确不是个爱生气的人,有气也多是忍着,”元衍笑道,“可是待我却不一样,放肆得很,我有了错处,半分也不肯容我,哪怕我认错赔罪,她也绝不轻易息事宁人,定要同我大闹一回才肯罢休,我也是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说罢长叹一声,十分苦恼的样子。
“怎么会?”鲤儿很惊奇,“姑姑真是这样的吗?”
“你只是个小孩子,我骗你做什么?是不是也觉着不可思议?”
鲤儿当然站在姑姑这一边,于是开口为姑姑辩解:“那一定是因为姑姑同姑父太亲近了,她将姑父你视作很重要的人,所以只想你对她好,你做了对她不好的事,她肯定很伤心的,于是生了怨怪……”
炭火毕剥炸了一声。
元衍抬起头,凝了神盯着火堆看,没有再说什么。
元凌今生头一回进庖厨,很觉得新鲜,各种器物都要指着问一遍,他每问一个,湛君就抱着他挨近了瞧,细细给他解惑,话音清软,眉眼温和。
都问完了,元凌安静了下来,湛君便想将他放到胡床上,正要动,忽然听见他问:“这些你都会用吗?”
“都会的。”湛君很有些得意,“我虽然在烹饪一途上欠缺天分,不过好在勤勉,如今也算是有几分样子的。”又问:“是想要母亲弄东西给你吃吗?今天有些晚了,明日……”
“我不是要吃东西……”元凌小声道,“我只是想到,你会得这么多,一定过得很辛苦,我知道了,心里难受……”
湛君鼻子突地一酸,泪涌了出来。
“……别难受,母亲不辛苦……不辛苦……阿凌呢?母亲的乖小孩,这些年过得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很好?”
元凌抬起胳膊,柔软的手指擦过湛君的眼泪,“我很好的,家里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可是他们都不是母亲,我想要母亲也对我好。”
“是我……是母亲对不起你,我的孩子……”湛君忍不住大哭,眼泪一颗颗滚落。
元凌认真将每一颗都小心擦去,“母亲不要哭了,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他说这样的话,眼泪要怎么止得住?
元凌伤着的脚不能沾水,浴桶不能用,湛君便在浣衣竹盆里调了水,竹盆矮些,方便元凌搭脚。湛君本想亲自给元凌擦洗,可是元凌连衣服都不叫她脱,说要自己洗。
他捂衣裳捂得紧实,脸也红得很,湛君觉着好笑,想笑却又怕他羞恼,遂忍下了,把用物都给他摆放好,又各种话都仔细嘱咐一遍,觉得再没遗漏了才关上了门出去。
只他一个孩童,又伤了脚不良于行,留他一个人洗,湛君哪里放心得下?于是去找元衍。
元衍听了她来意,净了手站起来,朝身边道:“鲤儿也一起去吧,正好一下顾两个,能节省些功夫。”鲤儿听了忙道:“我已经长大了,能顾得了自己的……”元衍拍了一下他后脑,打断了他的推拒,“什么要紧事?一道去就是了。”
鲤儿就去看湛君。
“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事。”湛君闻声道,又看元衍,“热汤在釜中,竹桶里也有一些,劳烦你了。”
“不劳烦。”
元衍沉默了有一会儿,吐出这三个字来,然后便领着鲤儿走了。
元凌只穿绢衣坐在榻上,湛君一缕一缕的给他擦头发,他也乖得很,动都不动一下。
“你头发也不像我。”湛君忽然道。
“他们都说我同父亲全然一个模样。”听语气倒比湛君更怅然。
湛君于是笑问:“怎么?长得像他你不高兴么?”
“没有,只是先前拿镜子照,想看着自己的脸想象母亲的模样,可是找不到凭据,那时候是很失望。”
湛君擦头发的手忽地一顿。
元凌又继续道,“说是我脾性也像父亲……这也没办法,我们本就是父子,又都是祖母在养……”他回头,看着湛君的一双眼睛不停闪烁,“表兄是母亲养大的,他那样子一定就是母亲喜欢的了……他那么乖巧,是不是更显得我顽劣?他们是这么说我的……母亲会不会也这样觉得,然后不喜欢我?”
“谁说你?”
“好多人,不过都是些不在意的人,而且他们都是偷偷讲,不敢叫我知道的,不过我很在意母亲,母亲会不喜欢我吗?”
“……怎么会?”湛君轻轻捧起他的脸,低声道:“你是我的孩子,无论你怎样我都会爱你,要真有什么不好,咱们可以改,改到好,就不会再有人讲你顽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