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母亲不能再死。
“母亲,你要答应我。”
湛君不能答应。
因为她已经决定去死。
她死了,就再也不能见她的孩子。
她选择去死,她的孩子会恨她吗?她自私地把他们留下,没有母亲的爱。
没有了母亲,谁会真心地爱他们呢?没有了母亲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她是一定要去死吗?
是她的仇恨和操守重要,还是她的孩子重要。
湛君开始失去她破釜沉舟的勇气,她动摇了她的内心。
可是,是她想退让,别人就许她退让的吗?
如果真做了砧板上的鱼肉,旁人会同她讲道义吗?
她没了利器,只能任人宰割,那时她的仇人没有付出代价,而她又将添新仇,而且再也没有机会报复回去了。
她到底该怎么选?
湛君还是决定去报仇。
因为她不能承受风险。
孩子对她来说太重要。
深夜,孩子们安然睡了,湛君继续在灯下磨她的簪子。
她不免又想起青桐。
青桐磨簪子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也是和她一样想着该怎么手刃仇人吗?
簪子长长的尾,被她磨的针尖一样利,轻轻一碰就戳出了浑圆的血珠。
已经达到了她理想的效果。
这样利的锐器,再沾上见血封喉的毒。
簪子攥在手心里,找到他,喊他,他停下,她走过去,他也许会开口说话,不说话也没关系,她会在挨近他的时候高举她的手臂……簪子扎进他的肉里,带出血,血浸泡他的肉……
他一定会死。
她大仇得报。
她把簪子搁在妆台上,脱了衣到榻上去。
她和她的孩子睡在一起。这是最后一晚。
往后再不会有了。
死后她还能回来吗?应该是不会了。
小时候她读书,读很多书,她没有在书上见过仁慈的神佛,所以她不信神佛,后来走投无路,去求神佛的庇佑,那时候她坚信神佛一定存在,她又是信的了,可是如今她再一次不信了。
如果人死后真的变作鬼,可以重回人间,那她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呢?他们都没有回来见她,所以这世上没有鬼,如果有,他们一定会回来。
她死后也不能变做鬼回来。
这是最后一回了。
湛君爱怜地抚摸熟睡中的孩子们的脸。
夜已经很深,元佑却还没有睡,他坐在灯下,手中捏着一摞纸。
方艾朝他走过去,他把纸掩到了几下。
“你看的是什么?”方艾问。
元佑说:“文稿,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方艾就道:“既然不重要,怎么还深夜看?我你真是活的厌烦了。”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添了一句,“我是真的活的厌烦了,不如去死。”
她很轻易就流下了眼泪。
她的眼泪是为她惨死的儿子而流,近来她常常如此,只要想起死去的人,眼泪就落下来,她的眼泪止不住。
旁人多是劝慰她。劝她也只拿元凌劝,讲别的也没有用。
她每次哭,元佑都会劝她,但是这次没有。
这一对父母,一个哭泣,一个沉默。他们都有自己的心事。
直到院中传来异响,他们的思绪才被打断。
“什么怪声音?”方艾皱着眉问。
她是一时没想起来,元佑却熟悉得很,他忙站起来,走到妻子的身旁,朝门张望,同时将妻子挡在身后。
方艾还在问,“到底什么声音?”
是甲胄和兵器的撞击。
元佑心中已有猜测。
果然,他看见他的长子走了进来。他的儿子来见他的父母,佩了剑。
他进来,同父母行礼。
元佑没有动弹,方艾却还是旧日模样,她转过头,只当没看见。
元佑先看他妻子的背影,接着再看他儿子的脸。
他开口,问:“大郎,你做什么?”
元承还是行礼,“父亲,边关急报,敌军异动,有集结之相,边陲诸郡无不震动,百姓惊惶,儿子恳请父亲践祚御极,以安民心。”
元佑看着他的长子,他苦痛着脸色。
“然后呢?”他问。
他又自己答了:“我老了,不堪大用了,为了天下黎民,我该退位,另叫贤明的君主来解救要受倒悬之苦的苍生,对吗?”
元佑直起了腰。
他直视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说,“我要是不愿意呢?大郎,我要是不愿意,你要如何?”
湛君没有睡熟,她被吵醒,她坐起来。
她静静地听,想要分辨到底是什么声音,但是再也没听到任何响动。
屋里是墨沉沉的夜,屋外也是,风不敢惊扰这静寂。
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湛君到底为什么所吵扰?
一定有的,不然她怎么会突然醒来?
她又听见声音,很细微,但是有,她往外看去,仍旧只有墨沉沉的夜。
湛君变得紧张,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她想要去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