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迁为方才那一子抚掌赞叹:“殿下棋艺愈发精湛了!”而后话锋一转,“只是殿下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后落下一子,局势顿时翻转,胜负已见分晓。
孟绍望着棋局沉思。
夏迁将手中棋子放回翁中,笑着说:“输棋,再惨烈于殿下而言亦不过小事,但倘若……”他没说出口的话,孟绍自能体会,只是他仍不能下定决心:“只杨氏倒还好说,莫有不从先生的,但要并上元氏,我只怕局面不好控制,或可徐徐图之?”
杨氏势众,除之必然天下大动,孟绍手上没兵,可有安州兵马威慑,倒也不怕奉州生变,可若是将元氏一并翦除,虽能毕其功于一役,却有两地生乱之险,如何招架得住?
夏迁缓缓摇头,“殿下万不可瞻前顾后,如今殿下与杨党与势同水火,陛下圣体欠安,一旦山陵崩,殿下如今虽是太子,便能确保将来能够顺利继位了吗?杨党已是心腹大患,元氏不臣之心既显,万不可姑息!殿下依仗元氏,今日去杨存元,他日元氏便不会成为今日的杨氏吗?那殿下今日筹谋,意义何在?”
孟绍指敲棋盘,面有难色,正是抉择之时,夏迁又道:“不日陛下万寿,百官齐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殿下舍了河阳王,以诬杨氏,杨氏定然不肯伏诛,届时宴上生乱,刀剑无眼,死上那么一些人,也并不是什么奇事。一举多得,扫清殿下继位的所有障碍,何乐而不为?”
孟绍已被说服,如拨云见日,目光渐渐坚定。
殿外内侍禀告:“殿下,河阳王求见。”
孟绍与夏迁对视一眼,夏迁起身,孟绍坐着不动。
孟冲入殿,夏迁悄无声息退至殿外,孟绍起身迎接,笑着问:“今天倒是稀奇,竟能记起我这个兄长,知道来瞧我。”说完拉住孟冲手臂要将他往坐上引,“你我兄弟,许久不曾一道用饭,可见你心里是越来越没有我了,实在刺痛我心,今晚便不要走了,你我同寝,小时的事你或许早忘了,我却替你记得清楚,你怕一个人,谁哄你都不行,一定要跟我睡,我念完了书,一掀被子,就能瞧见你缩成一团,睡得香甜……”
孟冲反抓住孟绍手臂,一脸痛苦之色。孟绍察觉出不对来,皱了眉问:“怎么了吗?”
孟冲已在来的路上将要说的话斟酌了千百遍,可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妹妹是他的亲妹妹,兄长亦是他的亲兄长,且对他多年爱护,如今他为了妹妹,倒要对不起兄长,实在叫他负愧!只是为了妹妹,他是什么事都能做的。
孟冲嘴唇都咬出血印,“阿兄,将来我许是要在一些事上亏负阿兄,所以提前向阿兄请罪,还请阿兄日后莫要怪罪我。”
第41章
六月朔日, 元衍由元承领着,前往北郊迎接元佑方艾夫妇。元承元衍骑马,元承多病的夫人则是坐车, 一行倒也没有几个人。
烟尘渐近,元承元衍下马, 元承的夫人也由侍女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恭敬等候。
许还有百丈远时, 一骑越出车队,飞快到了近前,跳下了马,跑到元衍跟前欢快着喊了一声二兄, 又转了头朝元承行礼喊大兄, 最后向元承的夫人行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阿嫂。正是元佑第三子元泽。
元泽十四岁, 瞧着还是个孩子, 一张脸晒得通红, 又流了许多汗, 混着尘土, 和成了泥水一道道挂在脸上。长嫂看不过去, 叫了他到跟前,拿了帕子给他细细的擦。
元承是长兄, 因他骑快马, 训斥他:“还没有马头高, 跑这么快,摔了怎么办?”
元泽赶忙请罪, 低垂的头却拧了看向元衍,朝他做了个鬼脸。元衍瞪了他一眼, 他才老实了。
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车队已到了跟前。
元佑坐在马上,远远瞧见了三个儿子。长子儒雅风流,次子轩然霞举,幺子虽幼,但已然能窥见日后风华,他为人父,观之心怀甚慰。
元佑下马,元承元衍快步上前行礼,元泽慢一拍,也跟了上去。元佑笑着点了点头,道:“先入城,等到了家,再拜见你们母亲不吃。”元承元衍应是。元承夫人又上前行礼,都见过了,元佑上了马,元承兄弟三个也一并上马,等元承夫人亦入了马车,车队再次动起来,不比来时,算得上浩浩荡荡。
元佑位高,又极善交际,路遇故人颇多,一一停下寒暄,等到了元府,已是黄昏日暮之时。
元府大门洞开,元棹久等了一天,这会儿终于得见主人,忙上前迎接。
元佑与元棹说话的功夫,队伍中一辆马车上走下一妙龄少女,玉骨冰肌,鲜眉亮眼,只略带不耐之色,乃是元氏双生子里头的姊姊,元希容。在她后头下车的那位,杏眼桃腮,盈盈动人,却是青桐。她瞧见元衍,眼里的欢喜盛得过满,直直泼出来,可她没有和元衍说话,也看也没有看太久,便转身往另一辆马车前,笑着说了两句话,递上了手。元希容见状,侧过脸瘪了瘪嘴。
车帘微动,一只雪白纤细却并不年轻的手放到青桐的手里,侍女掀起车帘,一妇人弯腰出了马车,面目显露在天光之下,螓首蛾眉,威仪棣棣,不是旁人,正是方艾。元承等忙上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