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温柔宽和,湛君很觉不好意思,因此勉力笑了笑,做出一副无事姿态。卫雪岚便打趣,“可别这样笑了了,虽说不难看,但瞧着人心里怪不好受的。”这下子湛君是真笑出来了。
两人笑了一阵,卫雪岚又问:“现在可好些了?”湛君略略颔首。卫雪岚又道:“你想家的话,必然是在外面不如意了,让我猜猜,还是为着你那情郎吗?”
一时间湛君脸色红紫青白数番变化,最终都化作无奈,道:“我真后悔那天同雪岚姊说那样多的话,如今叫雪岚姊你取笑。”卫雪岚笑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哪里有取笑你?”
卫雪岚自知湛君是孟冲亲妹,原先对着湛君的那些嫉妒之情全转作了长嫂的慈爱,对湛君关怀备至,吃穿用度皆是尽心。湛君整日闷闷不乐,常有吁叹,卫雪岚便很挂牵,唯恐她憋出什么不好来,因此也旁敲侧击问过因由,那时湛君正是伤心无助之时,千般万种堆在心头,实难承受,有了可倾诉之人,自然一吐为快,便隐去姓名,将自己与元衍之事大略说了,讲完了便哭起来,“我想着与他天长地久,可他却这样羞辱我,若是只我和他两个人倒也罢了,不过当自己妄为做错了事,可偏牵扯上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她做错过什么事呢?却要跟我一起承受羞辱,都是我的错,才使她陷于那种难堪境地。我恨他欺我辱我,更恨他叫我做了伤害无过之人的伥鬼。”
卫雪岚冰雪心肠,只听幼年夫妻便知是西原公家中事,她虽在王府行长史之职,说到底是个闺阁妇人,并不曾外出行走,便是早年间在禁中,对于元衍,一向也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至于所闻,自然皆是些赞誉之词,譬如濯濯春柳高朗疏率之类,乃是当世第一等人品。卫雪岚多年自困,听得元衍自辩之言,触中心底事,不觉其有错,反而哀叹,认为论及家世人材,他实在算是良配,且她听湛君言语,知其心中有情,这两人若是鸾凤分飞,实在可惜,只是思及孟冲七夕之后离京的打算,又兼湛君苦痛之相,所以也只在心中作想,不敢言之于口。但是心中到底有所偏向。如今便藉由七夕夜宴之事撮弄一番,能两全其美也是好事。
湛君道:“我真的有悔,这件事情说起一次我便要丢一次脸,雪岚姊千万不要再提。”卫雪岚笑道:“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你说你的感情是真的,那么在你眼里,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他更重要?”湛君一下子哽住了。
卫雪岚又继续道:“我倒觉得他可怜的很,就像他说的,年幼不懂事时由人支配着娶了妻子,待他有了自己的思想后,所以并不情愿这门亲事,这纵与世俗有悖,可他也只是想与自己心悦的人在一起罢了,这样也不可以吗?再者说,他与那女子只有夫妻的名头,并没有夫妻的事实,他想和离,并没有什么过分,罪过也并不在他身上。”她停了停,看着湛君调笑似地说:“这都还好,我觉得他最可怜的是爱上了你这么一个人。”湛君抬起头不解地看她,她解释道:“因为阿澈你真的是个圣人门生啊!圣人说过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阿澈你对自己也太严格了些,你真的要做圣人吗?如果不是,有些时候还是自私一些好,便是你想做圣人,也要旁人同你一起做圣人吗?”
湛君低着头不说话。
“你自己说要把往事全抛下,真的能做到吗?如果可以的话,你这么些天的痛苦又是哪里来的呢?”
这些话讲的差不多,卫雪岚又将话锋转到七夕夜宴上,“你真的难过太久了,沉湎在深沉的痛苦里,你的心是模糊的,看不清楚自己的心,自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出去散一散吧,只好不坏的。不若就听殿下的,七夕去禁中看一看,你来这里一趟,既赶上了,就绝对不能错过的,陛下万寿,宵禁是没有的,禁中宴饮结束,陛下要登承阳门,百姓立于承阳门下,仰首可窥天颜,届时万民山呼万岁,简直是排山倒海之势,你到时候去,也一并登承阳门,登高望远,可瞧得太多了。”又因湛君说怕惹事,为了打消这顾虑,她便说:“咱们两个一起去,我带着你,到时候我指长明里给你看,那儿好多做灯的,什么式样的都有,挂的到处都是,点了,亮的就同白天一样,还会放焰火的,没有遮挡特看的很清楚……”
卫雪岚见湛君还是不说话,也就闭了嘴不再说,由湛君自己慢慢想。她又陪了一会儿,侍女为着府中事寻过来,她看湛君仍在沉思中,便轻手轻脚起来,无声离去了。
听了卫雪岚一番话,湛君面上虽静,心中却汹涌。她不由得想,她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与元衍决裂呢?
她讨厌他?并不是的,她只是嘴上那样说,因为他有时候逗弄她,总惹她气恼,她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如此表现她的愤怒。她心悦他吗?自然是的,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同他在一起?怎么会想以后?这一刻她感到心惊,原来她想过两个人的以后的,那怎么就到了如今这地步呢?是因为他有妻子,不告诉她,然后他的母亲同妻子一齐找上她,让她承受十七年里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她羞愤,而且惭愧,因为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她不能接受自己成为了一个恶人,认为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害她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