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尧急道:“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动用法力,除非真的意识消弭,到达濒死之境,否则无法脱离这方小世界。”
孟娴神色淡淡:“那就濒死好了,此事我若不做,大同之世便永远不会开启。”
赤尧皱眉,为她感到不值:“一旦你离开,她们什么都不会记得。”
“这不正是神存在的意义吗?”孟娴反问:“你当初为之殉道的世界,又有谁知晓你的名字呢?”
“天道只是抹去我存在过的痕迹,但我做过的事是真的,埋下的火种也是真的,这些都不会改变。”
“为此界万民开太平之路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但使民治兴,天下安,又何须谁来铭记我?况且,璟王也不过是我假托的一个身份罢了。我主我的神道,无须凡人感恩戴德。”
赤尧神色复杂,忍不住叹息。有此领悟,她离真正成神不远了。
而这道劫,只有她自己能过。
赤尧颔首认下,又问:“你要如何赴死?即便被压制了力量,凡间的武器毒药也无法伤你。”
孟娴思忖了片刻,含笑开口:“我需要一柄剑,有劳你去冥界帮我取来。”
赤尧干脆道:“什么剑?和谁要?”
“祈元,恒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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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郊祭那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畅。
孟娴冕服毓冠,手持恒如剑,信步走上圜丘祭台。
恒如被重新炼制过,沉睡的器灵苏醒,已然有了上品仙器的水准。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足够伤她了。
天圆地方,圜丘祭台乃是祭天之所,九级三层,庄严高大。
第一层时,诸王止步,罗姝、孤衾寒等人各自占据好位置观礼。
第二层时,湫皇与宁为玉留了下来,今日孟娴主祀,湫皇亦落她一层位置,宁为玉因正君的身份而特许与她同层。
宁为玉今日脱下官服,换上了璟王正君的礼服,眉间点朱,守持正君之礼,恭顺端庄。
孟娴愧疚道:“册礼办不了了,实在是对不住你。”
她知道的,宁为玉极为在意名分,他盼那场册礼许久了。
“王爷从未对不起我。”宁为玉苦笑着摇头,目光隐忍:“反而是为玉心中有愧。”
“我一心求功名,以男子之身强行跻身朝堂,伴随王驾周游列国,这一切都耗费了我太多心血,以至疏于夫郎本职,未曾照顾好您。”
“若为玉足够出类拔萃,有如您一般强大的手腕与魄力,力主联盟,那么今日站在圜丘之上的便不会是王爷。我既没有为您开辟前路,挡下灾厄,又没有守住后方,像寻常男子那样安心待在宅院,为您做更多夫郎该做的事。”
“我……愧对妻主的爱重。”
孟娴哑然:“这不是你的错……”
宁为玉:“但这是我的遗憾。”
孟娴微叹,指尖安抚的蹭了蹭,随即抽身走向更高的一层。
湫皇安静地站在观礼位,并未出言催促,甚至在妻夫二人叙话时还体贴的转过头去。
那道玄金色的背影逐渐走远,湫皇低声问道:“宁大人可怪寡人?”
“原本是怪的,可王爷说你也只是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中,做了一个并无恶意的决定。”
宁为玉并未看她,声音冰冷:“我不怪你,我可怜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胁迫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钟鼓声响起,圜丘四面传来悠扬的颂歌,三千界第一场由神明主祀的祭天之礼正式开始。
孟娴站在圜丘正中,和着祭乐持剑而舞,伴随着颂歌的缓急,时而轻灵翩跹,时而潇洒凌厉。毓冕上的连珠垂下,遮掩住她一半的面容,也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祭台之下是与她在这个世界相遇相知的友人。
初见时鲁莽惹人厌,与她争吵摔杯的小昉将军,为她的离去痛哭不止,甚至不惜舍下年幼的儿女、美满的家庭,想要亲身替她赴死。
性情冷傲,曾经只愿守着铎国偏安一隅的孤衾寒,屡次登门,愿不问缘由、不计代价的为她而战。
还有那个胆小又不务正业的罗姝,大着胆子甩开一直以来挟制她的重臣,坚定地为她发声。
更远的地方,还有两位可爱的大宗师,举家来璟国助她,与她周游列国,看遍人间风景。
在铎国时,孤衾寒曾问纪子究竟何为道,纪子坚定回答,为万民之履,为太平之阶,九死无悔。
明学也好,济学也好,甚至是罗姝的百话学,皆是这万千大道中的一则。
凡人尚且敢于以身殉道,一往无前,九死无悔,神明又有何惜?
最后一声悠扬的编钟已过,余音袅袅,她的时间到了。
孟娴神色轻松,低声笑道:“用神来祭天,亏她们想得出来。”
双手持着恒如,剑锋横在颈前,她缓缓阖上眼眸。
穆昉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下唇被死死咬住,血肉模糊。
孤衾寒咬着牙双拳紧握,罗姝亦是泪流满面,口中哽咽:“她还欠我一场书会呢,我马上就能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