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园礼手臂覆着黑纱,一改往日圆滑,粗声粗气的直言道:“军制当改了,更戍法把南军调到北边,无法适应气候导致战力微弱,形同虚设,是此战第二大的败笔。”
第一大败笔,自然是皇帝亲自下场背刺,指使亲信擅自行动,争权甚至谋害主将。
他目光直接扫过龙椅,其中的谴责毫不掩饰。
余守中故去后,陈园礼成了朝中最直言不讳的那个人,凡事一针见血,言他人所不敢言,愈发有昔日恩师的风范。
见崔折澜颔首,他接着道:“此外,还可开通边市贸易,以边贸代替赔款。用米粮和粗茶换取马匹、牛羊、黄金,既能给他们个活路,暂时安定下人心,又能壮大我大召兵力财力。”
“至于人质,须卜勒他爹还在我们手里,大可以互换。”
这一招可谓是两全其美,大召没有牧马地,养出的马较之草原人的马驽钝笨拙了不知多少,这也是汉人骑兵自古便弱于胡人的原因。
此外,草原上盛产黄金原矿,北鹘称之为“狗头金”,大如狗头,纯度极高,埋藏很浅,几乎不用怎么开采就能得到,在物质匮乏的北鹘用处不大,甚至不如几头牛羊,但若能为大召所得,之后几年改革吏治、军制的花销就都足够了。
孟娴与崔折澜对视了一眼,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陈园礼很有本事,说的法子几乎和他们先前探讨的一样。
朝会后,陈园礼被单独叫到了御书房议事,孟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这个如今已沉稳了许多高官大惊失色,
“崔相年后便会请辞,与我一同去往江南养身。”
陈园礼先是惊疑,而后想到了原因,便是一副悲痛不已的表情,颤抖着手问道:“殿下何至于此……”
崔折澜敛眸,淡淡道:“君心难测,李元芑有一个就够了。”
陈园礼思及先师,神情更显悲恸,沉声道:“殿下与崔相明哲保身,急流勇退,又将百姓与社稷置于何地?”
“自然会安排好的,我们会把北鹘之事解决再走。”孟娴柔声道:“朝中还有你和众位大人呢。”
平心而论,即便经历了先帝时的政变和李元芑在位近一年的混乱,这满朝文武依然是人才辈出。
尤其是曾以余守中为核心的清流文臣团体,个个能力不俗又品性高洁,只是不屑于李元芑的行事风格而一直隐身朝堂罢了。
陈园礼深得恩师真传,如今又一改往日作风,变得酷似其师,他若肯站出来,带动这一帮人不在话下。
崔折澜还去信给了江南寒竹书院,那里苦读了十余年的第一批学子会在来年开春集体下场春闱,为朝堂注入新鲜血液。
他终究是个心机深沉的权臣,一方面不放心朝堂中人的处事能力,另一方面也想给自己留一分退路。
孟娴是公主,崔折澜不能接受自己与她相差的太多。
他能收手,却不能没有后手。
陈园礼深思之后,虽有些怅惘却也赞同了他们的决定。
他亦是亲眼看着李元芑从一个普通甚至还有些上进好学的少年一步步走到权欲熏心、不顾一切的疯魔模样。
人心难测,君心更是如此。
少了这两个大权在握之人在旁,新帝或许会更安心些。
哪怕学的慢一些,为政中庸些,只要不陷在权欲的漩涡里,就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他们一同商议了此次北行谈判的细则,之后几年吏治、军制的各项改革措施,以及崔折澜辞官后朝堂的人员变动。
陈园礼厚厚的记了一大本,郑重道:“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辱师门,不负所托。”
面对残忍暴戾、动辄屠城的北鹘人,他们在谈判上做足了准备。
文谈上群臣齐心设定了种种方案,由孟娴与崔折澜共同出面商谈,还带着名义上养病的“李元芑”,宣称是亲自前去告慰边关军民。
武备上则早早给忠武将军赵集去了信,他如今秣马厉兵,只等着随时报仇雪恨。
李元芑拖着重伤每日只进少许流食,伤口逐渐恢复了些许,身子却越发孱弱,瘦削不堪,面如髑髅。
即便如此,太医也是直呼神迹,称从未见过伤及喉管还能活这么久。
谢茹晚这段时间依旧待在太极宫,常伴床前侍疾,从一开始的纠结悲戚,逐渐变得麻木呆滞。
“殿下。”
出发前一天,孟娴和崔折澜来太极宫安排出行事宜,谢茹晚偷偷拉住孟娴,递上了一封家书。
“殿下仁善,臣女恳请殿下为家母带上一封家书。”
孟娴奇道:“你就要出宫回家了,为何此时写家书?”
谢茹晚垂着头,颇为难堪:“臣女……清白已失,无颜归家,待陛下……臣女便也跟着去了。”
孟娴惊讶,只觉不能理解:“寻常人家死了丈夫也不至于要殉葬,更何况你们还没成婚。我看你们也不像是情深似海、非要同生共死的样子。”
李元芑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选她们入宫不过是为拉拢臣子罢了,又能有几分真心,未曾成婚就招至身旁随侍更是毫无尊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