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峰成曾不止一次地夸他像年轻时的自己, 赞赏和羡艳溢于言表。
昆程伸出那只胳膊, 手指扣住窗户边,微微用力, 把窗户关好。
一室冷风,被困在狭小的厨房里。
再缩回身子时,他顺手捏了一件泛着冷光的东西。
他并不开灯,立在一地黑暗里,冷静地捏起削皮刀。
连月亮都不肯给一丝光亮。
削皮刀崭新锋利,他下手不知轻重,手指上一块皮肉险些被削得翻卷过来,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十指连心,当然是痛的。
他闷声笑了一下。
那片风的残羽覆上他手臂上的枪支,他心亦有困兽,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片刻后,他神色如常,在满堂宾客前,作出遗憾神色,摊开手掌作证,爸爸,我受了伤,没法弹琴。
只有他看得见,那个昆程站在无声息的寂静里,垂着眼,看着远处阴沉的光亮投进来,照亮一地葳蕤的艳色。
他也看见,她和他站在高墙边,枯蔓凋委,万物沉眠。
她讲,不想,不想他弹琴给别人听。
他就不会再弹出一个音符给除她之外的人听。
她要的,他永远答应。
她不知道她让自己成为例外。
柔和的、安静的,脱开一切的、站在别处的,例外。
他无法拒绝吴峰成对他的消遣,那么就以更惨烈的方式抗拒。
快乐胜过痛楚,他付出任何,都会遵守和她的约定。
这是他能够对她,报以的,最诚恳而深沉的答案。
短信提醒声拉回他的思绪。
他睁开眼,摸到甩在一旁的手机,按开锁屏键。
那条短信简简单单地躺在他手机上。
——新年快乐!
他就又笑。
*
舒盈吃过了年夜饭,其他三个人却是没有。
年三十儿,好点儿的饭店都被订了个光,于是一行人轰轰烈烈地挤进了陈安橙家,说是随便对付一点再出去玩儿。
舒盈第二次踏足这片旧楼区。
只言片语和那个夜晚给她的印象够深,她踏进陈家时,又想到昆程。
恰巧,口袋里的手机轻轻一震,她脚步顿了顿,却紧跟着又被身后的林米苏推了进去。
过时破旧的老房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但好在干净整洁。
舒盈好奇地环顾一圈,犹豫着该不该开口时,陈安橙已经坦然地揭开问题的答案。
“我爸妈在外地打工,过年都不回来的。”
舒盈眨眨眼。
林米苏坐在陈家的小沙发里,翘着细腿,紧跟着嘟囔道,“比我好吧,爸妈在家也跟没爸妈似的,两个人宽容大度地纵容对方外面彩旗飘飘,不晓得弟弟妹妹是不是都已经排到小七小八了……”
舒盈缓了缓,忽然明白了。
林米苏和陈安橙,是故意告诉她的,两个女孩子认真把她当作朋友,想要让她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隔阂。
舒盈心里一热,又紧跟着一涩。
想一想,这群人里,或许家庭最幸福的,就是周溯和自己了。
但情绪从不会在她脸上停留过久,很快她站起身,跟着陈安橙往厨房去了,“我来帮忙吧,你要做什么?”
老屋没有空调,屋里勉强开了暖气,周溯这才脱了外套,蹦起来跟进厨房,嘴上还不忘损上两句,“陈安橙你行不行啊,你他妈可别火烧赤壁……”
陈安橙父母常年离家,陈安橙自然得学一点做饭手艺,大鱼大肉不会,家常菜却是很拿手。
几个人酒足饭饱之后,舒盈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还收到了短消息,几个人打闹之间竟也忘了,于是,她摸索出口袋里的手机。
看了一眼,是昆程。
舒盈愣了一下,起身,小声道,“我去一下卫生间。”
陈家的卫生间很小,她好容易摸索到墙上的开关,轻轻把头顶昏黄的灯光按亮了。
烛火似的灯光,映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里的男孩子,深蓝色的T恤,露出下颔、喉结,以及半隐在衣领间的锁骨,分明还没长成男人年纪,却已经有不该有的性感。
抱着木吉他,熟悉的、修长漂亮的手指,按出几个漂亮简单的和弦,动作间,手臂上玫瑰和枪支泛着锋利光泽。
他背对一片象牙白的瓷砖,看起来像也是在卫生间里,连声音都碰撞出小小的回声,乍一听上去,像柔软的和声,连声线都变得愈发深情了。
她笑容几乎是止不住的。
而屏幕里的他在唱,祝福大家新年好。
*
等到舒盈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周小公子翘着二郎腿,已经在提议去放烟花了。
舒盈愣了一下,轻声道,“可是,现在城市不是禁燃烟花吗?而且抓得还蛮紧的。”
周溯神秘兮兮地一笑,“没事的,我们就在这附近放,没人管的。”
舒盈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讲什么,却被林米苏一把捏住了嘴唇,“盈盈,你就是读书读太多,别的事一点儿也想不通。”
舒盈眨眨眼。
“你傻呀,莫说是不会被抓到……”女孩子掌心的香气贴上来,“就算是被抓到了,别人又能拿周家最受宠的小王八蛋怎么样?”
舒盈又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