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就该吃三百块, 而不该吃三千块。
于是他自掏腰包, 在隔壁小饭馆请两个客户吃了涮羊肉。
在职场上, 这是错的。
但夏若初却觉得，有些道理比职场规矩要更优先。
小饭馆里完全没有拘束，他跟两个客户神侃了两个小时后，付了两百四十块钱的饭钱。
这两百四他报销不到，因为不合规矩。上家说给三千，是让你花三千弄个排场出来。你要是真花了三千，上家肯定买单，你只花了两百四，找了个苍蝇馆子，那你再去报销就是打上家的脸了。
他能想到假期过后跟老板说起这事儿，老板说他“没出息”的表情。
他懂老板的道理，老板却不懂他的道理。
老板的道理无非是排场、体面和利益最大化。
老板觉得他吃自掏腰包的两百四而不去吃免费的三千块是对不起钱。
而夏若初却觉得，三个人去吃那完全吃不完的三千块是对不起粮食。
夏若初会继续扮演一个“傻子”的角色，而不是去跟老板讲理辩经。
因为没人听得懂他的经，他的经在别人耳朵里是糊涂话。
可是回到家，想到这两百四，他还是会心疼。
按说中秋节都到了，天该凉了，可回到房间还是闷，开了空调，开了电脑，再习惯性地打开了一个文学网站。
夏若初是一个网络文学写手，这件事，周围没有人知道。
其实一开始写的时候，他也曾按耐不住写作的“成就感”，在现实生活中宣扬一番。后来他告诉了一个同事，同事惊奇地上网看了看他的作品，连说牛逼牛逼，佩服佩服。然后转身就用这件事泡了个妞。
同事跟那姑娘说，这些小说都是他写的，然后就把那姑娘泡到了。
夏若初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能用来泡妞，但从那之后就再也不跟任何人说了。
于是写作变成了一个孤单的旅程。
打开网站，无聊地浏览了一会儿，那些几十万收藏量的当红小说，他怎么也看不进去。
这不能怪他，也不能怪小说。让他无奈且愧赧的是，这是一个女性文学小说网站。
还是很出名的那种。
甚至网站打出来的广告都是“国内第一女性网络小说文学站”。
夏若初一个大男人，这种应和网站的相应作品，他既写不出来，又读不下去。
风格不合为什么不换个地儿写？
这便是他的悲哀了。
他竟然找不到一个风格合他的地儿。
最初的时候，去过别的地儿。那简直了，上来就说一个月起码要写二十万字，不然无望。
什么无望？是成名无望还是赚钱无望？
人家说，无望就是什么都无望。
他矫情地认为，与变成打字机相比，享受文字本身的乐趣才应该是自己追求的目标。
难道就没有一个重视质量多过数量的网站吗？
拉倒吧，其实他的文字，质量也不咋地。
但那时就抱着这种想法，找来找去，找到了这家“女性文学网站”。
约莫相对于男性读者，女性总是更加追求精致和细腻，所以就需要更加高质量的文笔。
然后，就开始了从一本走向另一本，从一个失败到达另一个失败的旅程。
打开作者专栏，目光停留在了他的第一部 小说上。
《墨然薇笑》，发表于2012年。
十年了。
夏若初蓦地，心情有些崩塌。
“十年了。”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夏若初扭头，看到了房间里的落地镜，看到了镜中人。
镜中人老了，早生华发了，再没有十年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的意气风发了。
夏若初像是被刺中了心房，冷冷地道：“十年怎么了？谁能说十年就一定会怎么样？”
说着，就在网站的作者搜索里搜了一个姓“刘”的名字。
这个作者十七年前在这个网站上发了几个短篇，当年无人关注，如今-----在整个世界，都如雷贯耳了。
“你还敢跟他比？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胆大了！”镜中人哈哈笑道。
“我没有要跟谁比。”夏若初不耐烦地反驳道，“我写东西，无非图个心安，是个乐趣。没有说写了十年就一定要怎么样。没有一个既定目标，所以这个十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真的是这样吗？”镜中人托腮问，“如果真是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写那几部蹩脚言情？”
夏若初一时间说不出话。
是，当年他曾经在别的网站写过，什么西方奇幻魔法之类的东西。后来实在变不成打字机，就来了这里。
这里既然号称国内第一女性文学站，那主流就一定是言情小说。
他为了迎合这里的读者，写过三部。
从《墨然薇笑》到《无关风月只关卿》，后来还有个《让爱逆水行舟》。这几部现在都被他锁死了，属于那种看一眼就尴尬得全身起起皮疙瘩的那种状态。
他压根就不会写言情！
别说写言情，就是让他谈恋爱他也是个蹩脚货色！
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是如何爱上的？爱上之后如何去作？鬼知道这种东西！
可当初为什么要写呢？答案肯定不是什么“图个心安，为了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