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娆本有一些烦躁,然睁眼时见到崔姑姑手里拿着的东西,直接坐了起来,崔姑姑顺势上前,将手中之物呈上:“宣安侯知殿下近来奔波忙碌,疲惫不堪,说此酒能助眠,殿下可尽情取用。”
李星娆只是看着这酒,记忆里那种烧喉灼心的滋味便从喉头爬了上来,开口问:“他人呢?”
“太子殿下驾临洛阳,城中和行宫的修补营造都未完成,侯爷需得与殿下商议这些事,交给老奴酒后便离开了。”
李星娆是随口一问,但裴镇却像是料定她会这么问,特地与崔姑姑说明白了才走的。
她看着手中的酒,都不等崔姑姑拿来酒盏,抬手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殿下慢些!”还是熟悉的烧喉之感,可不知为什么,李星娆竟只觉得痛快,好像堵在心头的事都被一道冲了下去,待她灌完大半壶,酒意酝酿起来,人终于开始有些迷蒙。
残存的意识觉得这样甚好,她躺回去,卷过薄薄的冰丝被拢在怀中,沉沉睡去。
入眠即入梦。
一览无尽的宫廊下,她提着冗长复杂的宫装向前跑,满心焦虑与震惊,仿佛怎么也泡不到头。
“父皇,我要见父皇!”尚未碰到紧闭的朱门,她已被守在宫门外的内侍拦住。
“长宁殿下,皇后娘娘已被殿下禁足,您可不能再往殿下火头上撞了。”
“我不管!”她极力挣扎,“此事皇兄根本一无所知,又岂能怪到他的头上?我要见父皇,他不能不明不白的迁怒母后和皇兄……”
几番挣扎间,手臂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不等她反应,整个身体都被拽回,转瞬之间,宫楼檐角散去,黑幕四合,她站在黑暗之中,只有眼前的一束光从顶上照下,打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阿彦。”她抓住他,像是抓住唯一的希望:“东方氏所为皆为私欲,我皇兄根本不知此事,他一向勤苦爱民,最是受不住天灾人祸之景,又岂会纵容贼寇残害百姓?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最是无辜,此事父皇岂能怪他!”
面前的男人静静听完,却只是叹息。
“殿下,这又岂是个人功过可以论断呢?古往今来,帝王之尊谁不忌讳结党营私?太子殿下承百里、东方两姓相助,便有了最直接的利益关系,若太子殿下真的毫不知情,就该第一时间撇清关系,而不是试图为他们解释……”
“你也说皇兄得二姓相助,自有利益关系,他解释辩护是想大事化小,不至于无端失去一份助力,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想!可……可他不知道此事牵涉的这么严重!”
“不止是皇兄,还有我母后,她向来是最懂道理的,他们两人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不会百里氏有纵容之举,还有这件事本身,发生得太突然,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人刻意陷害呢?阿彦,我现在能做什么呢?我得做点什么啊,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该被牵连!”
她在极尽焦虑与无助中,被拥入一个厚实有力的怀抱。
他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允诺:“殿下别急,臣,会帮你。”
李星娆自睡梦中倏地睁眼,双手下意识紧拽住床褥。
她睁着眼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真是奇怪,她来洛阳的路上,曾因噩梦连连难以安歇,便是裴镇用这酒让她一夜无梦好眠,难道是近来事多,连这酒都失效了?
李星娆撑着身子坐起来,甩了甩头,目光无意间落在枕边。
这屋子是刚刚准备的,所有东西也都是崭新的,而此刻,软枕边上空空荡荡,似乎少了什么。
“殿下醒了。”崔姑姑闻声而入,伺候公主梳洗。
李星娆:“我休息期间,百里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崔姑姑回道:“老奴一直留在院中,不曾见外面情景,倒是府上的夫人好几次来向老奴询问百里府的情况,说是太子的兵马和龙泉的兵马都驻在了东方府外严阵以待,瞧着不大寻常,百里刺史想去询问情况,也被拦在了外面。百里府上大约有些疑惑,这才来向老奴探问。”
李星娆接过崔姑姑递来的帕子摸了摸脸:“你如何说?”
崔姑姑失笑:“老奴还能说什么呀,老奴只负责照料殿下起居,旁的事是一概不知。”
李星娆:“太子还没有到这里吗?”
崔姑姑:“太子殿下若驾临此处,府上早已轰动起来,哪里轮得到老奴张罗费事呢。”
李星娆心中自嘲,她真是脑子糊涂了,眼下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这个状态实在不妙,李星娆拎拎神,吩咐道:“帮我点一炉香,再……寻张琴来。”
……
瑞兽吐烟,散出凝神幽香,七弦横卧,落于弦上的指尖迟疑片刻,依着记忆拨拂琴弦,脑子里似乎摊开了一张谱,每一个音符都嵌在血肉中,在那些忐忑而彷徨的夜晚,奏响成曲,抚平心境。
夜幕四合,虫鸣伴乐,姜珣一身白袍站在廊下,静静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和那抹投映在床上的剪影,眼底思绪复杂难分,晦暗不明,可拨开所有的掩饰,再往里探,于深处藏着的,是一份无奈与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