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娆奏了一遍又一遍,有时指法错乱一瞬也不在意,仿佛是为了刻意的找点事情做,以免自己分出心思来多想其他,可怪的是,明明梦中时可借琴音静心凝神,今日她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越是想冷静,脑子里越是一遍遍浮现东方珮等人的神情。
若是挚爱亲眷,如此牵挂也就罢了,她分明与他们连交情的谈不上,却像是处在了他们的立场,将那种无措又震惊,担忧且悲痛的心情体会了够。
被心绪搅扰着,李星娆甚至不知自己此刻该做点什么,又还能做什么。
并非不知,而是不敢,那种深深扎根在心底的恐惧,害怕自己的决定反而害了至亲的惶恐,让她变得畏首畏尾,果敢不再。
琴音逐渐凌乱,指腹也因频繁的拂奏生疼。
一只手按了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也迫她的手掌按住琴弦,强行止了琴音。
手背传来粗糙的感觉,而李星娆却先于手掌的感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哪有你怎么弹琴的,手还要不要了。”
李星娆怔然抬头,屋外,窗上的剪影依旧薄弱,可一道挺拔魁梧的身影出现,与她的叠在了一起,无形中像是成了她的支撑,掩去了娇影的单薄。
“你怎么来了?”李星娆看清裴镇的脸,想到什么,下意识转头看向外面。
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暗,可府上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若皇兄归来,洛氏定会遣人来报。
裴镇按在李星娆手背的手移开,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离琴弦,李星娆随着他的力道转身,追问:“皇兄呢?”
裴镇在她身边坐下,翻开她的手掌看了看,指尖果然已红了。
她其实很少抚琴,方才抚的也不甚认真,全不留意指法,再折腾片刻,指尖甲缝开裂,磨出水泡都是迟早的事。
“太子还在信国公府。”裴镇垂眼说道,手却抓着她没松,直接扬声叫来崔姑姑,让她找点消肿的药膏过来。
“他一直留在国公府?那谯州的事和修漕的事如何判?”
裴镇抬眼看她,“急什么。”
正说着,崔姑姑已送来药膏,裴镇拿过,示意其余人退下,打开药膏,用自己的指腹刮起一些,替她上药。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冷静,李星娆竟也被感染,脑子里清醒一瞬,信国公府若被判罪,势必惊动整个洛阳,哪里还有这样的宁静。
皇兄还未归,此事一定还在谈。
“殿下还在担心他们。”裴镇垂眼上药,每一个动作都很干脆利落,可李星娆却完全没有被他弄疼过,且他的话,并非一个问句。
李星娆沉默,又自嘲道:“你也觉得本宫可笑吗?”
裴镇上药轻揉的动作一刻不停,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反问:“也?”
李星娆并未与他玩什么文字游戏,面对姜珣时,他诸多劝导砸过来,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而裴镇并没有太多劝言,她反而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可我却在这件事上辗转反侧,迟疑不决,就算你觉得好笑,我也无从反驳。”
裴镇的动作渐渐变缓,像是陷入了思考,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指腹相贴,看起来无比亲昵。
他忽然问:“若今朝面对变故的是太子,殿下又该如何呢?”
第78章
裴镇的问题,对李星娆来说根本不用思考。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刚看到了面对这个问题的自己。
东方氏虽是东宫的助力,但做出那些事的人并非太子,太子无端被牵扯进来,甚至因为求情而被质疑和迁怒,连带皇后都被禁足,简直是无妄之灾。
她很无措,慌张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极力的想去做点什么,更多的是替母后和皇兄感到委屈冤枉。
而今,皇兄亲自揭开东方氏的罪行,面对相同变故的,成为了东方氏一家。
因为她体会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且在被囚禁的日子里一遍遍回味,一次次的自我折磨,她不敢淡忘,在心中自成一片雷池。
李星娆没有回答,裴镇却替她给出答案。
“东方家其他人没有做错事,却被做错事的人牵累,家族前程毁在旦夕,若今朝面对此事的是太子,殿下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去弥补挽救,或是与犯错的人斩断关联,或是以攻补过,至少不会坐以待毙。”
“而殿下与东方氏一家人谈不上深情厚谊,加上太子的立场在前,殿下不可能像为太子奋不顾身一样去救东方家那些无辜的人,只能藏在心中,一个人纠结至此……”
裴镇不急不缓的将她的心绪一点点缕开,竟真的让李星娆一点点平静下来,在逐渐清晰的思绪里,看清了自己的。
“所以,无关远近亲属,在抛开殿下立场的前提下,殿下仅仅只是不忍心见无辜的人被牵累在旁人的阴谋诡计中。正如殿下以是非断事,错的人自该受罚,可不曾犯错的人,便总希望他们能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归根结底,殿下是被困在这份情绪里,所以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