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沉寂半晌,握笔的手紧了紧,眼中似有不甘。
*
衡阳再次醒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死死拧住自己的脖子。她喘不过气,最后好容易挣扎过来,才发现自己被困在巨大的深井里,只有头顶微弱的光亮,她的喊声无人听见,更无人回应。
她一身冷汗冒醒,嘴里跟着赵怀英的名字。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梦魇未过,她极力平复心情,往四周瞧去。
离自己最近的是一堆篝火,冒着冲天的火光,柴火在里头噼里啪啦作响。这间屋子看起来久无人居,陈设是农家院子,屋梁上结了不少蛛网,灰尘漫天。
她的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被褥,被褥是新的,剩下垫着的却是茅草和一层薄薄的布匹,一切有些诡异。
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已经被换下,若不是能感知到火光的温热,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朝四处看了看,终于发现了一个蜷缩在火堆后头的身影。她不敢轻举妄动,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要发生的恐怕早就发生了。
而自己掉落江中,又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对方至少不是什么坏人。
若要劫财劫色,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心中的警惕稍稍松了些,对先前之事仍旧惊魂未定,又因落水受寒,说起话来,也有些颤抖。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双手支撑着坐起身,试图借着火光看清对方的神情。
这屋子大门敞开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头灰蒙蒙的天,下着大雪,衡阳也分不清是几时辰。
从来没有哪一刻有这般踏实舒心过。
火堆旁的人影听她这么一问,从瞌睡中回神,沉默好久才开口,声音熟悉又陌生。
“别怕,是我。”
他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像浮云那样,风一吹就散了。衡阳以为自己听错了,起身往火堆的另一旁转过去。
冰冷的地面上垫着一些草垛,那人见她走进,本能地拉了拉身上的黑色夜行衣,而后把脑袋也缩了进去。
衡阳仔细打量一眼,他身上没有过水的痕迹,穿戴也整齐干净。
“陆照枝。”要不是落水时砸到了脑袋,她应该能一眼就认出来对方的。
蜷缩在衣裳中的脑袋有些迟疑,最后缓缓抬起。陆照枝目光闪躲,微微启唇干笑,“你醒了?”
“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他总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才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他面色苍白,不停地搓手取暖,神色不安地看着衡阳,似乎在担心什么。
衡阳不知道受着重伤的他是如何逃出天牢的,换作从前她必然要关心上一番,可现在的她,似乎没了兴趣,她变得冷漠,哪怕是陆照枝拼死把她从江中救起。
“谁让你救我的?”她问。她只是不想欠他什么,更不想因此再有了什么瓜葛。
“……”陆照枝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隔了好久才问,难掩失落道,“是因为救你的人不是赵怀英吗?”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故而她问的时候,没有回答自己的名字。
火光映照在洁白如雪的脸庞上,她此刻未加修饰,整个人像玉雕般,清冷中又带着温润。
万不敢相信,这样冰冷的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像一泼冷水,从头到脚灌下,陆照枝见她没反应,忙又说道,“我逗你玩的,是他救的你,不过他有事走开了,我去把他叫回来。”
原来她难过是因为,就她的人不是赵怀英,想到这里,陆照枝更难过了。他想躲出去,哭上一场。
他知道自己晚来了一步,一步就是一辈子。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她看着那个即将走出屋子的声音,轻声说道,“陆照枝,我和你之间,早就结束了。”
“等雪停了,我就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气力爬出去,她丢了包袱,什么都没有了。可即便是爬,也要离陆照枝远些。
“咳咳咳……”火烟呛人,陆照枝发出几声沉闷的呛响,“你和他吵架了?”
“没有。”她痛快地回话,快到让衡阳也觉得自己真正在呕气。意识到被对方识破真相,她又道,“与你何干?”
“这里叫芙蓉镇,离京城不远,三天了,以赵怀英的手段,他早该找到这里了,”陆照枝道,“我本来也好奇,他为什么不肯现身,现在我明白了。”
“你又在胡诌些什么?”她有些不满和烦恼,“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陆照枝静静地看着她微妙的表情,如当年一模一样,他目色柔和,拣起一块木头丢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可我现在是逃犯,你和一个逃犯独处了三天三夜,于情于理,他们抓我的时候,自然也会抓上你审一审。”
“你从王府逃出来,不就是想离开赵怀英么?如此看来,是要功亏一篑了。”
“你自以为什么都知道,我最讨厌就是你总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俯瞰旁人,自以为什么都会在你的掌控之中,陆照枝,你太自傲了!”尽管她不愿意搭理陆照枝,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恐怕赵怀英早已经发现了,就看什么收网了。
她的期望一扫而空,这一次回去,恐怕这辈子也别想逃出来了。
“衡阳,我错了,”陆照枝原本只是想脑一脑她,没想到她会这般大动肝火,怕她真气出病来忙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