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目睹长乐宫里她葬身火海,那么近,差一点点就能拽住她,可倾塌下的房梁砸掉他所有的矜持冷静,不顾火焰烧灼,徒手抬起房梁、挖掘废墟……
火焰烧坏了他的掌心,多年后伤痕犹在,黑烟熏哑了他的嗓子,但好在她无事……
“枝枝,不要再离开孤……”
门扉开了又合上,窗外树影婆娑,顾南枝缓缓睁眼,他已经走了,她眼里的光比月色还冷。
陆修瑾回到自己的屋子,一只白影掠过黑夜,栖落在窗台,他取下白鸽脚上的信筒,是陈元捷从江南城发出来的消息,他明日就能与他相见,他却选择彻夜送达,足以见得消息重要。
陆修瑾阅读完后将信笺烧成灰烬,信里是陈元捷对张希夷从广陵寄信的转述。张希夷在广陵偶然寻觅到一人的踪迹。他提笔回复,让张希夷将那人从广陵带过来。
白鸽双翅扑哧,振翅飞离,在浓墨般的夜幕中缩小成一个白点,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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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夤夜时分,陆修瑾深夜方赶回别院,料想顾南枝与凡儿已经睡下,他不再去主屋打搅。
棋盘格子门传来笃笃叩门声,倒映女子纤秾合度的玲珑剪影。
门扉拉开,来的是顾南枝。
“枝枝。”他不形于色的神情露出愕然。
顾南枝平静道:“我等你很久了。”
陆修瑾侧身,让她进入屋子,免受料峭夜风侵蚀。
屋子内的布置摆设一切从简,比不上她屋里的讲究铺陈,顾南枝心念微动,不忘自己前来寻他的目的。
“陆修瑾。”灯纱里的暖光静静滑过她纤浓的鸦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可说出口的话语却是疏冷冰凉,“我对你已经形如陌生人,你放我和凡儿走吧。”
她的忽视、不在乎,皆因她对他形如陌路。
他攥紧她的手腕,口吻坚决:“枝枝,孤不会放手。”
“陆修瑾,你还看不出么?你我纠缠下去也只是空耗光阴。”她叹道,“放手罢。”
陆修瑾沉默不言,紧握不放的大掌无声地表达他的决心。
顾南枝不愿与他多言,欲抽手离去,然而手腕被巨大的力道一扯,脊背贴在门扉。他不让她走,顾南枝被他圈禁在一个只有他的窄小空间,一呼一吸满是他的气息。
深邃狭长的凤目晦暗不明,叫人辨不清其中复杂的情绪,陆修瑾终于落败般开口道:“若我说,之前带给你的……伤害都是迫不得已,你能否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不要再走了……”
顾南枝垂眸不语,盯着他衣襟前的樗蒲纹缂丝绣样,耳边响起他喑哑的解释,“我是昭穆帝的第九子,母亲是卑微的宫女,我的出生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计谋,是宜妃将我母亲作为拉拢昭穆帝的手段。宜妃斗败,母亲猝然离世,我是卑贱的奴才生下的孩子,即使是皇子也是地位最低下的皇子,人人皆可欺我辱我。
……你可听说过分魂之症?一个躯体容纳两个灵魂。我的体内便有另外一个人,他叫陆修宴,杀伐肆意、不羁阴狠,是我没将他关牢,逼迫你也非我本意。”
年纪幼小的他见惯皇宫的权力倾轧,内敛木讷是他的保护壳,但那脆弱的保护壳也被人敲开,拉扯出最柔软的部分恶意破坏。他被锁在臭名昭著的太监院落,痛苦扭曲魂魄,用皇宫里的阴暗腌臜,滋生出另一个灵魂。
他厌恶体内的另一个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若没有陆修宴,他早已死在年幼时的太监魔爪。
他将深埋的最为隐秘的秘密剖析出来,展现在她面前,无异于将胸膛剖开,拿出心脏,只求她看自己一眼。
顾南枝眼睫霎了霎,愕然地看向他。若他所说为真,那么之前的反复无常都能说通。
为什么茶坊小阁楼上为她上药的陆修瑾那么陌生,与接风宴上的他状若两人。
为什么他明明答应了自己用残党的消息换取无辜之人的性命后,又出尔反尔,逼她成为入幕之宾。
为什么他在知晓自己怀孕后的第一反应是错愕不信。
因为他们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分魂症听起来如天方夜谭,但顾南枝偏偏就信了,她经历过两个不同的他。
腰佩乌玉环的是陆修瑾,左耳戴银月钉的是陆修宴。
他们互相厌恶。所以陆修瑾所戴的乌玉环有缺,代表缺失与不圆满;异族才戴耳饰,因为陆修宴觉得自己是异类。
而五年后再次相见,他已卸下玉环与耳钉,通体不饰。
豁然大悟的顾南枝启唇,“可那又如何?我对你们已无半分情意。”
她冷硬的态度着实伤了他的心,夜里的陆修瑾褪去沉闷的玄色衣裳,换上一件月白色的燕居服,月光漫过菱窗,静静洒在他的面上,素来沉毅的面容,显出几分脆弱。
他到底是退让了,执着她的手,“枝枝,给我一个机会罢。给我一年的时间,你别不在意我,若一年内你的心底还是没有我,那我便……”深呼吸平复心绪,沉重地吐出字句,“放你离开,永不相见。”
第53章 豪赌
◎无怪他卑劣◎
永不相见……
待在他身边一年, 一年后她若心里无他就能重获自由。有时人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他说出的请求无疑是一场十赌九输的豪赌,却想用微渺的希望换取她的丝丝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