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铁心铁意, 誓不放手, 顾南枝大不了就待在他身边一年, 换往后余生的平静。
“好,我答应你。”
陆修瑾晦暗的俊容有了神采。
“不过在此期间,你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好。”
“我还要写一封信寄到小桑村。”
“……好。”漆眸里的光再度黯然。
以免陆修瑾反悔,顾南枝当即提笔书写。夜枭咕咕叫唤,夜静更阑,顾南枝搁下笔墨,陆修瑾接过她封口的信笺,“更深露重, 枝枝且去歇息罢。”
顾南枝在信里简略交代自己与凡儿境况, 并让月一不用过多担忧, 那封信至关重要,临走时她不忘对他叮嘱:“信务必要送到小桑村。”
落在陆修瑾耳里,倒是她对他的一种防备与不信任。
“会的。”双指捏住信封一角泛起褶皱。
翌日一早, 他打马奔赴江南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信笺交给陈元捷, 让信使送去广陵小桑村。
两日后,细雨霏霏,山峦笼在烟岚中, 良田耕牛,屋舍炊烟。
从江南而来的信使跋山涉水, 终于来到信上所写的小桑村, 找到村尾的茅草屋舍。
屋舍前的大红灯笼经受风吹雨打而褪色, 碎掉的红绸半截埋在土里,院子荒草丛生,屋内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信使寻不到信上的人,打听同村的村民,“你找村尾那户啊?唉,好好的一对新人在新婚当日被拆散,新郎受了不小打击,有人见到他去往南边的后山,再也没有回来。那南边后山你可别去啊,去了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多日后,陆修瑾方得知小桑村的境况,那封信也再度送回到他手中。信封被雨水濡湿,透出其中的墨迹。
陆修瑾展开书信,纸短情长,透过书信他仿佛能预见他们之间的绵绵情意,她对那人说她一定会回去。
她就那么笃定?要离开自己?
陆修瑾心底不是滋味,掌心收紧,信纸揉成一团。他幡然醒悟过来,又颇为慌张地将信纸展开,皱皱巴巴,恢复不到原来的平整。
枝枝只让他将信捎到小桑村,然而天意弄人,那个奴才失踪了,信没有送到那个奴才手上,也不能怪他卑劣。
他掩去信笺未能送达,月一失踪的消息。
屋门响动,陈元捷推门而入便见得王爷坐在方桌前,白日点灯,灯盏旁有片灰烬,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敛眉垂首道:“王爷,新任郡守抵达广陵,张希夷已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再过三俩日,她也该到了,枝枝见到她会很欢喜吧。”陆修瑾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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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丫鬟毕恭毕敬道:“夫人,老爷唤您去花园赏景。”
他们的真实身份不为人知,仆人们也只当他们是一对夫妻,丈夫在外经商做营生,妻子在家中相夫教子。
顾南枝手执书卷,眼睛都未抬,“花园里的景致我都看腻了,不去。”
丫鬟转述:“老爷说今日的景致不同,若夫人不去怕是会后悔的。”
看阵仗,她不去,丫鬟怕是要一直打搅,顾南枝撂下书卷,“倒要看看什么景致不去会让我后悔。”
水湾别院冬暖夏凉,光阴如白驹过隙眨眼就到了初秋。榴花谢尽枝头,石露台阶生出秋露。别院的花园里栽植各种奇珍异草,随四季更迭而景致不同。
身穿素绒绣花长袄的顾南枝行走鹅卵石小径,花园里落叶飘旋,枯草萋萋,颇有种萧瑟凋零之美。可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差别,顾南枝冷然一笑,调头欲走之际,她若有所感,双眸向荷塘睇去一眼。
隔着一泓荷塘,对面临水美人靠坐着一个红衣娘子,熟悉的背影令顾南枝为之一怔,她疾步行去,险些忘了前面无路,差点踩空跌入池塘。
“夫人当心!”跟在身后的丫鬟惊呼。
美人靠上的娘子听闻动静,侧过脸来,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是阿姊还能是谁?
顾南枝止住脚步,遥遥呼唤:“阿姊!”
她提起裙摆,如一只迷失在归途的倦鸟寻到归巢,向顾芸礼奔赴。顾芸礼展露笑颜,循着急促的脚步声源头行去,膝盖碰到廊柱,几乎摔跌。
顾南枝的心脏跳到嗓子眼,好在她快人一步,及时接住阿姊。
她没错过阿姊的异样,那么大根朱红廊柱,阿姊好好的怎么会撞上呢?
顾南枝握住顾芸礼的双手,顾芸礼乌黑眼珠落在她身上,却又像穿过她,看向一片虚无。
“阿姊你的眼睛怎么了?”
顾芸礼面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轻描淡写道:“掉入河里的时候撞到脑袋,伤了眼睛。”
一团棉絮塞进喉咙,顾南枝哽咽道:“阿姊最怕水了,怎么会掉进河里?”
在顾南枝的连番追问下,顾芸礼将自己五年前投河的事情原原委委地说出。她本意是随小妹一同葬入皇陵所在的青山绿水,但老天开眼,让她被人救起。性命保住了,但一双眼睛却没有保住。
刚被救下的时候,顾芸礼忍受着失去至亲的悲怆与脑袋撞到石块的疼痛恶心。她心灰意冷,失去活下去的信念。救她的是一对年老夫妇,夫妇暮年失去女儿女婿,便将她当做女儿精心照顾。顾芸礼深受感动,归根结底她的性命是被夫妇救下的,也不再属于她自己,他们若要她活着,她惟有好好过活才能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