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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胭脂香浓,旖旎犹在,崔承嗣盯着肌肤妍极,面容娇冶,却在沉睡中的明姝,解下外袍将她包裹起来,盖上了夹棉的绸缎被子。
拇指轻划过她酡红的容颜,将被汗水打湿的发也撩到耳后,揉她的唇畔。她是有多恨他,即便将自己残害到这样的程度,也不愿回应他两句?
崔承嗣拇指抚过一片嫣红的血珠子,抹在自己的唇上。他复又半闭眼帘,压抑地想,便是如此,也是她欠他的。
便在他准备起身时,帐外部下突然向崔承嗣汇报,小忆廷吵嚷着找阿娘,咬了守卫一口,企图逃跑。但路上不小心绊倒磕破了膝盖,现在在宫帐中哭闹不止,他们没有办法安抚。已经从部落里派了个女人去哄,但无济于事。
崔承嗣拧眉,他先前眼底只看得见明姝,却忘了,他们还有个孩子。
明姝实在残忍,如果不是他主动发现,恐怕现在还没法和孩子相认。
片刻后,崔承嗣出了营帐。他仍穿着来曷萨那路上披的那身玄甲,寒光凛凛,沉默地往宫帐方向走。
曷萨那的部下对崔承嗣并不了解,但看到他的脸,却自然而然地亲近。
他与曷萨那王子阿日松长乃双生子,唯有双眸瞳色不同。本来老可汗苏合准备身故后传位于阿日松,但阿日松却于四年前暴毙,说来也可惜,阿日松就是被条蛇咬了,没来得及救治。老可汗苏合自此后精神萎靡,忽然想起这位从小被他放逐,如今声名大噪的儿子崔承嗣。
崔承嗣原名阿诗勒,崔承嗣只是他养父崔执殳给他取的名字。阿诗勒与阿日松的可敦原是前燕公主,但公主在产子时,阿诗勒生得晚,且生产时脚先从娘胎里出来,让可敦受了许多苦,于是可敦一直偏袒阿日松。
双生子在曷萨那里被视为不祥,而阿诗勒瞳色诡异,也让苏合不喜,想将他沉潭而死。但孩子泡进寒潭没多久,可敦心软了,又偷偷将他送给部落里其他牧民养育。然那牧民某日因为交不起给可汗的岁贡,便将阿诗勒的存在报给苏合,苏合担心阿诗勒将来怀恨在心,杀心不减,又将阿诗勒骗回牙帐,企图毒杀之。后来阿诗勒还是没死,只喝了半碗毒药便跑了。
小小孩童服毒逃亡,时至今日,那余毒早已渗入骨髓,无法净除。崔承嗣对苏合自称,亦非阿诗勒,而是崔承嗣。
苏合如今病重,宣了好几日,崔承嗣置若罔闻。
崔承嗣还没走进宫帐,便听到小忆廷的哭声。
小忆廷一看到崔承嗣,哭声更大,不顾脚上的擦伤,跑过来踹打崔承嗣。“坏人,你赔我阿娘!”
他的拳头又小又软,砸在那玄甲上,一点劲也没有。崔承嗣蹲下,沉默地和他平视。半晌,他又开始抓崔承嗣的脸,抓他的头发,崔承嗣微微皱眉,攥住他两条胳膊,这下,小忆廷再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了。
他哭得更加厉害:“坏人,我要阿娘,我去找阿耶,我让阿耶替阿娘打你……”
他哭得嘴巴张得很大,从崔承嗣的角度,几乎可以看到他红色的小舌/根。粉白的脸也涨得通红,豆大的泪珠仿佛不要钱一样。
崔承嗣喉结滚动,道:“我就是你阿耶。”
小忆廷气在头上,根本听不进他任何话,只是骂他:“你胡说,阿娘说阿耶在大草原上,她要带我去找阿耶,你把阿娘掳走了,你还我阿娘……”
崔承嗣眸光抖动,“你说什么?”
小忆廷只是挣扎想踢他,踢也踢不动,反倒把伤口崩裂。膝盖上血流不止。
崔承嗣干脆将他抱起来,这人儿真小,完全可以坐在他单只臂弯里。崔承嗣让下人退出去,自己拿起洗净的巾帕,替他擦拭伤口。冷不丁他又挣扎起来,拍了他一巴掌,恰好拍到他被明姝弯刀划破的地方。
啪一声脆响,帐中落针可闻。
暴戾如崔承嗣,亦沉默了三秒钟。他龇牙,似乎试图给小忆廷一点教训,但好几次扬手,都没有进一步动作。
倘若小忆廷出生的时候,他便陪在身侧,如今孩子还会对他如此陌生吗?
崔承嗣想着,又念及小忆廷方才说的话,道,“你娘说,你的阿耶在大草原上?”
明姝都要给他找继父了,为什么这么说?
小忆廷拍他的脸,奶声奶气道:“对,你惨了,阿娘说,我阿耶是个大将军,不仅高大威猛,打架也特别厉害,现在住在大草原里,如果我阿耶知道你掳走了阿娘,一定会狠狠揍你。”
崔承嗣脸色变了又变,突然便想起,他还没有给过明姝任何分辩的机会。
他忽然便惶恐不安起来。
第54章
明姝是和岑氏商队一起来的, 大草原上,她口中的阿耶,只可能是他崔承嗣。
她竟然一开始是想主动找他的吗?
既然有心,为什么在路上碰见他时不相认, 到现在才来找他?
崔承嗣曲指节抵着额头, 呼吸沉闷压抑,总觉得有股腥甜之气在往喉管上涌。两年了, 她整整躲了他两年, 她怎么知道, 她失踪的这两年, 他如何过来的?
本来挣扎得厉害的小忆廷见状,突然安静下来, 迷惑地打量他,又用肉肉的手掌去碰崔承嗣的额头, 仿佛在学习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