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差点被吓哭了,眼睛还红着。他一直跑到崔承嗣脚边, 崔承嗣才转身,低头, 拎着他的后颈, 拎到脸跟前。
崔承嗣似是对小忆廷方才的表现不满意, 沉眸看着他,却扬手将他扔给牙兵。
小忆廷不免挣扎,更大声道, “阿耶, 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他刚才看到坏人差点举刀劈崔承嗣, 他差点就要没有阿耶了, 现在只想紧紧贴住崔承嗣。
“不准哭。”崔承嗣拧着表情,青筋骤然突起, “以后遇到危险,不准哭,不准成为你娘的累赘。”
明姝见他如此喝自己的儿子,恨不能将人抢过来,“崔承嗣,忆儿还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你怎么能这样要求他呢?”
小忆廷原本快被骂哭了,但听到明姝的话,又强忍着眼泪,“阿耶说得对,是忆儿太弱小了。忆儿一定要努力习武,将来像阿耶一样,保护娘。”
崔承嗣这才低笑了声,“好儿子。”
还是将他扔给牙兵,自己翻身上马,圈锢明姝。
“在这世道,不强大,就会任人宰割。明姝,你希望百年之后,我们的孩子被人欺凌么?”
“你真是个蛮人!”明姝斥他,中原怎么能跟曷萨那比?但她联想到孟疏和剑东的异动,一时竟无法反驳。
崔承嗣怎么突然赶到?
崔承嗣似乎也想知道,她和小忆廷为什么半道会被抓起来。明姝便将经过一五一十跟他说了,又忧心忡忡道,“如果孟疏要攻打廷州,我定要给他写信,劝他放弃这样的念头。”
“为了我?”崔承嗣颇会抓重点,见明姝不应,手掌包住明姝的手,粗粒的茧子摩着她的手背,“虽然我欢喜得很,但不必费心了。岑绍懿与我素来不和,如今皇权式微,各地节度使割据一方,都想自立为帝。他与我毗邻,若我不与他合作,这场仗,迟早会打起来。”
明姝因他的话而惴惴不安,孟疏是她的义弟,崔承嗣是她丈夫,这两个人,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他们兵戎相见。
明姝不免道,“就算要打,他也不该与你为敌。”
崔承嗣策马的速度忽然放缓了些,她或许不知,她这张祸水红颜的脸,是如何蛊惑人心,叫人癫狂,便为了她的归属,孟疏也不会向他倒戈。
何况,孟疏的背后,是更静水流深、隐忍蛰伏的岑元深。
他们一个两个,都盯着明姝,恨不能扒了他的血肉,让他看他们与她颠倒衣裳。
崔承嗣笑了下,“如果非要选择,你选孟疏,还是选我?”
明姝心弦微动,一时失神。她觉得,孟疏再如何,也不会和她唱反调,所以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也想不清楚,无法回答。
崔承嗣忽地俯身,将她勒抱在怀,口吻阴鸷森沉,“还是让我告诉你吧。如果有一天我战死了,一定会先杀了你。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谁也不能染指。”
他的臂弯又冷又紧,勒得明姝喘不过气。她才发现,他骨子里果然还是个疯子,蛮人。
他自己下地狱便罢,还要她跟着陪葬吗?
*
中秋节前夕,明姝给赵氏和孟疏修了两封家书,但迟迟得不到回信。
她的心一日日沉下去,便知自己的家书无法扭转乾坤。
崔承嗣猜得不错,野心膨胀的岑绍懿,不会因为任何人放弃打廷州。何况,明姝只是他才认回不久的继女。明姝不自得便罢了,却也不知,剑东那边,她的阿娘赵氏如何。
剑东山脉纵横,具备丘陵河谷地貌,山水皆美。
和江南的山不同,这里便是山,也磅礴高耸。山间云卷云舒,烟霭缭绕。满目红色的叶子,好似江南的深秋。
天色尚早,赵氏垂首坐在山间雅舍,手里捧着一尊木鱼,用木捶缓慢地敲着,因为心神不宁,半阖的睫羽轻颤。
脑海里,两个人影纠缠。
她在心底对其中一人道,“绍懿,明姝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如今执意不肯来剑东,你却发兵攻打廷州,万一她和忆儿有了闪失,我该如何面对她?难道你忍心让她难过,让我难过吗?”
那人双掌便摁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不会的。嫣儿,你别生我的气,我保证,只要崔承嗣向我投降,我绝对不杀他,还让他在我麾下,继续为我效力。”
“他若愿向你俯首,早就俯首了,何至于等到今日?我只有这么一个亲生的孩子,求求你,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饶了他。”
“嫣儿,女儿是女儿,我才是你丈夫。那么多年,你看不到我的真心,也不信任我吗?”
赵氏忽然凄厉道:“那你就不要攻打廷州。”
“什么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行。”岑绍懿忽然便加重语气,又循循善诱道,“嫣儿,等将来我为王,你的女儿便是公主,她一定会忘了崔承嗣。因为只有亲人之间的血脉,是不能割舍的,她会理解我们。”
“难道剑东还不够吗?”赵氏颤声道,“一个剑东,还不足以承载你的野心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筑京观铺道示威,屠杀一城百姓,你的恶事,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那不能怪我。嫣儿,你怎么知道,那些表面向我投诚的百姓、降军中,不会藏着一两个不臣之人,反过来将刀刺进我的军队,杀我性命?我死了,谁来保护你?成大事不拘小节,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