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浴房的路不长,崔承嗣步子格外急促。
似乎在用力地摒弃对明姝的幻念,却没再留意身后款步跟随的尾巴。
明姝披上了狮子皮,身段玲珑倩影娇娆,周围的府兵不自觉低下头。
大大的狮子头卧在美人背上,吓得采苓和绿衣纷纷退避。
“殿下,快扔掉它,您这是做什么?”
“崔太尉说要洗澡,我也打算洗洗睡了。”明姝裹紧狮子皮,嫣然婉声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崔承嗣不想碰她。
她说不清楚是何心情,既庆幸,又为无法讨好他而焦躁。历经一夜,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若是能得到他欢心,她没有什么不能割舍。
“殿下,您身娇体贵,怎么能和崔太尉一起洗?奴婢们给你备了牛乳和丸药,昨夜儿漏吃的,今儿得一并服了。”
采苓叮嘱她。
绿衣也责备道:“殿下,昨夜事出突然便罢,往后再不能如此胡闹。您迂尊降贵下嫁到这儿,事事需得讲规矩,别叫人耻笑了去。”
她们表面上是那位公主的陪嫁婢女,实际和随行的嬷嬷们一样,都是宫里监视她的眼线。
明姝便也觉得自己不合规矩,伸出纤白柔荑,搭在绿衣胳膊上:“是不是该这样说——绿衣,伺候本宫沐浴。”
语气温缓,仪态万方,格外像那位公主了。
绿衣莞尔:“是,殿下。”
*
浴房,雾气缭绕。
隔着道泥金五扇屏风,崔承嗣浸在热水中半寐,神思飘忽。
时至金秋,牛肥马膘,吡罗部又蠢蠢欲动,劫持婆师使臣一事,只是个开头。吡罗人逢岁秋,大可汗呼喝间能聚上万人,他需早做准备,以备后患。
如此,也有充足的理由待在军中,将明姝丢在后宅。
她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他不会与王室牵扯过深。
崔老头在时,常和他说些他无法理解的话。等老头走了,他却开始反复思量那些话。君主昏庸无德,不可依附。剑东节度似虎,不可结盟。
维持四方平衡,两境安定,才是崔老头割据一方的初衷。
可人都走了,还能缠得他不安枕,又是为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滴水声。
崔承嗣豁然睁眸,长斧劈向来人,戾气倍增。
但定睛细看,才看到氤氲的雾气中,明姝婀娜的身影。白色的牛乳浸润她的乌发,紧贴她的额鬓,绕成垂顺的丝缕,延伸到细腻白皙的脖颈。
她扬起同样沾满水雾的长睫,轻咬唇珠,仿佛即刻便要殒在这把森寒可怖的斧头下。
崔承嗣攥紧斧柄,压抑道,“谁让你来的?”
他明明说过,自己洗。
明姝攥紧裹在身上的长巾,足尖不安地蜷攥着地面,另一只手伸出来,五指如花瓣缓缓绽开:“我,我可怜夫君病了,拿了些从王都运来的艾草与花椒,温中散寒,能缓解夫君身上的寒气。”
那副可怜委屈的模样,让崔承嗣倍感自己的狰狞。
第9章
斧柄缓缓放下。崔承嗣僵视她,一时没有动作。
水汽氤氲,掩着他半截身子。搭在浴桶边缘的双臂筋肉虬结,肩膀宽阔浑厚。
只是那双眸太沉郁。和大漠上静默的海子一样,无波无澜。
他兴许在刻意收敛自己的戾气,明姝斟酌了会,胆子肥起来,轻轻走到他面前,把艾草和花椒洒进浴桶中。
崔承嗣低头,她手心能抓住的量少得可怜,零星的香料,落在热气升腾的水面,很快就散开,几乎寻不到了。
“哎呀,”明姝似乎觉得不妥,手撑在木桶的边缘,踮起脚尖朝里探头,“是不是不够,我再去拿些。”
她哪里像看香料,像偷看崔承嗣。
热气在桶内弥漫,不知偷看了多少,但白幼的耳朵,却浮泛出浅淡的粉。
脖子突然被他含着热意湿滑的手掌攥住,往前狠狠一推。
“没必要。”
她这样,他感到难堪。
仿佛被她刻意戏耍。
崔承嗣试图从她眼底窥伺出一丝不洁,至少是欲念,但什么都没有。无辜得他只能自我怀疑,是不是他想太多。
冷硬的斥责在腹中打了几个转,才森寒道,“北地风硬,来回拿几次,吹了头,会生病。”
明姝却似觉得他在关心她,眼波流转,完全不计较他先前的粗鲁,“还是夫君想得周到,那我差采苓把香料给外边的守卫,让他们呈给夫君吧。药材慢慢地泡,才有效果。”
她葱白的指尖收拢,稍稍裹紧长巾,嫣然转身,足尖在大理石地上,留下串乳白的脚印。
仿佛真的只是来给他送香料。
崔承嗣微眯眼,却见一滴牛乳不知何时已经顺着他的臂弯,缓流到掌背。她……方才离他这么近。
走神时,牛乳没入水中,荡开一片青色的艾叶。
他的隐疾从不示于人前,如今相熟的,初见也觉察不出。唯有崔老头,带他回廷州不久,便让他管那个叫干娘的女人买了这样那样的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哄他喝下。
十年淬火,难温冷血。
老头死了,没有人再关心他了。
*
艳阳在短暂的临行向北的寝屋后,寝屋温度骤降。
崔承嗣浴后歇下不久,门被人轻轻推开。明姝才回,小腿已让采苓和绿衣换了新药,重新包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