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儿都得白日沐浴,夜里碰了水的发被风一吹,就会冻成冰碴子。
但进屋时,明姝仍旧感到阵阵冷意。她发现崔承嗣闭眼躺在席地的被褥上,那柄长斧横在被褥中间,似一道无声的分界线。
对她的态度,半点没有因为她的关心改变。
他安静时,倒没有开口视人的戾气,薄唇微抿着,似乎也因热水的熏蒸而透出淡淡的色泽。
明姝跪在褥上,按捺不住好奇,朝他窸窣挪动。
她不会猜错,他罹患隐疾。光看这张脸,和阎罗恶鬼毫无联系,更想不到他会弑兄夺权。她忍不住想,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如此不近人情?
半干的发梢扫过崔承嗣的眉目,扫过鼻尖。如兰麝的芬芳,忽远忽近,钻进他的七窍。难以安枕,无法忽视。
崔承嗣倏尔睁眼,发现她和他咫尺之距。
偏圆而黑的杏眼,透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但微微上挑的眼尾,又平添天然的狐媚。
他呼吸陡沉,揪住她的衣襟。
“看什么?”
“我,我在看你呢。”明姝似乎被他吓到,掌心抓住揪她的手,怯生生道,“夫君,你生得好看。”
她刻意的,温软的掌心,娴熟而自然触碰他。酥软的雪脯有意无意在眼前晃动,如将崩的山峦,随时都会涌出。
“……”
崔承嗣盯紧她,思绪翻涌。半晌,却是甩开她,扯了被子蒙上脸。
“我说过,离我远点。”
冷冷淡淡,无动于衷。
只是透在被褥外的半截耳朵通红。明姝盯了会,才摁了摁被他揪得凌乱的衣襟,翻身钻进属于自己的被褥。
没有床,锦被却很厚。崔承嗣盖一床,明姝盖一床。
采苓和绿衣已经为明姝暖过,没有想象中冷。
明姝躺了会,总觉得不舒服。跋山涉水那么久了,以为能睡个好觉,结果这条件。
她按捺住情绪,试探靠向崔承嗣,声酥入骨道:“夫君,为什么不设张床?睡床上会舒服些。”
他若是不知可以睡在床上,她可以委婉提醒他。
他阖着眼,不语。
明姝又道:“宫里的床就可以了。最好用金丝楠木匠造,放在木架子上,底下延伸出二三尺,四角立柱,镶嵌雕镂芙蓉杜鹃的围栏。床前再安两扇花窗,在围栏里面放张梳妆用的桌子啊,凳子啊……如果把降色鲛绡帐放下来,就能隔绝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噪音,从晚睡到早,自然醒……”
崔承嗣依然不理她。
明姝拽了拽他的被褥,锲而不舍道:“夫君,好冷哦。”
她试了半天,他毫无反应。明姝悻悻收手,不再招惹他。还没睡,崔承嗣突然翻过身,隔着褥子将她压在身下。
举止突兀,毫无预兆,明姝近乎被他极沉的骨肉压碎。
她不禁闷哼了声,扑扇睫羽,指尖攥紧身下的毯子。
“夫,夫君……”她失措地看着他。
崔承嗣眸光灼热,拇指沿着她的腰线缓慢向上。不知怎么,明姝被他盯得不安,两条腿轻轻摩挲,仿佛想逃离他的掌控。
徒劳的。
他不需要用力,就能桎梏她,和她严丝合缝。
频繁地靠近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似有若无的引诱,到底有意还是无意?
为什么撩拨他时,眼神永远那么纯澈。如果是刻意的,他不过顺着她心意,稍作样子,她就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他现在算什么?
层层的被褥,又能阻隔什么?
他根本不能说服自己,对她轻软的呼唤无动于衷。一忍再忍,有些念头仍如蔓草,肆意地疯长。
“够了。”崔承嗣蓦地沉道,拇指停在她微微涨红的脸侧。随即,把盖在身上的被褥,全都丢给她,自己翻身回去。
“受不了,就出去睡。”
他把胳膊搁在额头上,交领衣大敞着,尽管很冷,还是强迫自己闭眼。
明明只是片刻的停留,却压得明姝近乎窒息。她宛若溺毙之人,终于获得呼吸的罅隙,胸口剧烈的起伏。
没想到崔承嗣不仅油盐不进,还喜欢“恃强凌弱”。
明姝惦着方才与他的严丝合缝,心忽地砰砰直跳,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
再睁眼,已至傍晚。明姝被女人细声唤醒,瓷白的五指摸了摸身侧,崔承嗣残留的冷意仍在,但人不知道去哪了。
采苓跽坐在她面前,满含责备道:“殿下,瞧你,胡闹一夜,现下又歇过头了。赵嬷嬷今日还要教你规矩呢。”
绿衣帮她换着衣裳,又将一根细细的红绳绑住她两只脚踝,接话道:“事出仓促,殿下女德女训都没背全,更别提三礼四艺,往后千万别再偷懒了。”
明姝食指勾了勾红绳,“绑着脚,怎么走呢?”
“绑着脚才能迈小步,若跑得比老虎狮子还快,岂不和外面粗使的婆子一样?”绿衣半点也不疼惜她,将罗裙裙摆缓慢放下,遮住细绳,“对了,这几日府上有客人要来,要在二院东厢房陪崔老太太住一段时间,殿下这些日子注意,别叫人看穿破绽。”
比绕在她身边的苍蝇还絮叨。
怪只怪昭国君主重提旧燕礼教,宫中皇子公主皆习三礼四艺,涉及饮食、起居、祭祀、丧葬……方方面面,规矩冗杂。那位公主不擅骑射,却精通点茶、焚香、诗画与歌舞,巧合的是,明姝全都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