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间落了些灰,似乎疾走了一段路。
“阿姐,你怎么躲到这里了?”
“哪,哪里是躲,我待会便要回都护府,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姝别过视线,纤白的手背遮住自己的脸。她揣测自己有点狼狈,像一只淋了雨耷拉毛的猫。默了会,她掀起长睫玩笑问,“孟疏,你最近总是神出鬼没的,是不是跟踪我呢?”
“可以吗?”孟疏看着她,反问。
那眸光清润澄澈,明姝睫羽轻颤,忙别开视线。
“帮里的事不够你忙?你倒是有功夫。”
“阿姐不高兴,别的事便不重要了。”孟疏从荷包里取出了一根水头极好的雕凤镶金翡翠簪,“阿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明姝很快被那簪子吸引,眼神亮起来。原是她亲爹娘留给她的簪子,但曹勇一直惦着拿它卖钱。年初他们一行去到中原王都行商时,她一家家拜访古玩玉器店,寻找簪子的主人,结果簪子突然被人偷走了。
“你怎么找到的?”明姝的头突然便不疼了。谁能想到,以为彻底失去的东西能回到她手里。
“我找遍了王都的典当行,替阿姐赎回来了。即便不是曹勇偷的,也要拿它去换钱,所以一家家去问,终于找到了。”
孟疏打量这簪子,又道,“能戴得起这种簪子的人家非富即贵,阿姐原来应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这些年每到一个新地方,明姝都会拿着簪子到处问。孟疏起初不知道她问什么,可他知道她在意什么。
他半跪在她面前,也比她坐着略高些。明姝放下烟管,看着他。原来瘦小的他,这些年抽条抽得快,模样也更俊朗温润。她尤其喜欢他的目光,亲切温柔,不像崔承嗣阴沉不定。
“孟疏,你今年多大了?”
“我现在比阿姐高一个头了。”孟疏答非所问,“阿姐,把这根簪子簪在发髻上吧,如果有人认识它,会主动找你的。”
他捏着翡翠簪,扶着明姝的高髻,慢慢地插进去。
少年身上也有明姝熟悉的乌羽叶的香气,明姝轻浅地呼吸着,没阻止,只是将视线转向长街外。
方才还堵在巷子口的货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车子往前推了点,她担心被人看见,稍稍偏过头,让孟疏帮她遮掩。
*
“嗣哥哥,我们该回府了。”
岑雪衣和岑元深小酌两杯后,意外发现崔承嗣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两顶帽子,不说买,也不说不买。货郎和他叨咕半日,他表情冷得像铁。
岑雪衣盯着他手里那顶绣着狼毒山丹的帽子,表情一时古怪。她不太清楚,崔承嗣什么时候又喜欢起胡帽了。
在深宫便倾慕他?
崔承嗣攥紧胡帽,心底却是发寒。
他怎么忽略了,她和舍龙帮的孟疏,曾在百鑫赌坊击掌欢笑。
他怎么会以为,她在舍龙帮的过去,如采苓说的那般简单?
崔承嗣把帽子扔回货架,想了半日,又抓了根玉簪子,对着空气簪了几次。
依旧怨愤难平,目光扫向岑元深:“岑三郎,附近可有上乘的玉器店?”
第31章
“倒是在廷州开了几家玉器铺子, 太尉有兴趣?”岑元深视线在崔承嗣身上逡巡,见他不应,复又笑道,“那请吧。”
岑元深经营行当涉及生老病死方方面面, 像一只无形的手, 牢牢地掌控着廷州剑东两地的百姓。
他无权,却富可敌国, 人脉深广。且他自小便步步筹谋, 苦心经营, 仿佛天生被神佛开过慧眼, 知晓自己生来为何。
崔执殳曾对崔承嗣说,有了钱, 可招兵买马。有了兵马,便能做窃国枭雄。
这样的人远比看上去可怕。
崔承嗣未应他, 翻身上马。
和岑元深抵达玉器铺,才进铺子便对掌柜道:“把这最好的簪子拿出来。”
掌柜诚惶诚恐向他道安, 忙招呼伙计拿东西。岑元深寻了个位子坐下, 抿了口掌柜递来的香茗, 笑眯眯吩咐:“不用藏着掖着,太尉要什么,你给什么。”
“小的明白。”不一会, 伙计便将镇店的玉器簪子都取出来了, 清一色摆在梨木台面上。
崔承嗣漠然扫了眼,眼前浮现的, 却是孟疏戴进明姝发髻间那支。凤头是水头成色上佳的翡翠, 清透莹润,簪身却是纯金所制, 只是不知道以孟疏的财力,会不会用中空的金簪。
但他不必。
那中空轻巧的簪子,全部被他扔到一边,只挑最贵最沉那几支。
如意头的,凤头的,还有花鸟头的。
他又注意到,旁边还有支碧玉蟠龙金簪,华贵不失英气,拿起来细细端详。岑雪衣神色复杂立在一侧,还未开口,崔承嗣却又对着她的发髻作簪簪子的动作。
“喜欢么?”
“嗣哥哥问我?”她先时还奇怪,崔承嗣为什么突然想买簪子,这会便高兴起来了,“我,我都好……只要是嗣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好看?”崔承嗣摩挲着润泽的玉雕,又问。
岑雪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两颊臊得绯红:“自,自然好看的。”原来他打算送她簪子,怎么不早说。想是他和明姝生了龃龉,这几日终于想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