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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姝算了算时间,她的驼马帮若能沿着摇仙镇的方向日行百十里,不到一个月就能抵达赤亭镇。
可能她太着急了,依然夙夜不寐,盼着自己马上飞到崔承嗣面前。
从摇仙镇到赤亭镇,途径陡峭的鹫峰山,山路狭窄,又遇急雨,路途泥泞。明姝在队伍最前,心事重重,一时不察,马蹄突然打滑,带累她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阿姐!”孟疏目眶欲裂,跳下马扑向崖壁。
眼前怪石嶙峋雾蒙蒙不见底,孟疏失神片刻,撩袍便要跳下去。明姝突然从一侧扒出一只手,抓住了崖边滑腻的石头。
她刚才被一棵突出的老松接住了,弯刀扎进崖壁堪堪往上爬了会,孟疏瞳光颤动,慌不择路过来攥住她的腕,声音发抖:“阿姐,抓紧我。”
她平时吃的不多,骨肉不算沉,但手上沾了湿滑的黄泥,怎么也上不来。
“算了孟疏……”明姝睫羽轻颤,喘着气道,“你听我说,苏农黑表面二十万大军,实际上只是个空壳子……”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坠崖身亡,怕计划来不及告诉孟疏,粮食送不到赤亭镇。更害怕孟疏也被她拽着掉下去,可孟疏牙关紧扣,打断她道:“阿姐若死了,我绝不会给崔承嗣送粮食!”
他像是发了狠,无论她怎么劝说,也没有松手。驼马帮其他人纷纷过来帮忙,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明姝拽到崖边。
明姝还没有缓过神,孟疏忽然抱住她,手掌摁着她脊骨,几乎要把她摁进他身体里。
“孟,孟疏……”明姝想他是太害怕了才会如此,又觉得不太合适,“孟疏,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
孟疏仍是抱着她,声音涩哑。
“……阿姐,刚才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等新令推行,一定回到我身边,可以吗?”
他好像把毕生的力气都用在这次拥抱上,那样的慌乱无措。那贴着她面颊的胸口滚烫,心跳声快促震响。
明姝垂手任他抱了会,忍不住道:“孟疏,你平日都稳重得很,这会到底怎么了?”
孟疏低头看她,脸色仍是煞白,“阿姐,我不能失去你。”
明姝这才想起,他六岁起就被她带在身边,一直到十七岁。那么多年他们形影不离,让他陡然接受她的死,的确难以承受。
到底是个没有长大的少年,不笑的时候怎么这样可怜。
她点点头,安抚他:“好好。我答应你……先松开我吧。我身上脏。”
明姝被树杈砾石划破了手和脖子,怕孟疏担心,把手背在身后,“再不走天黑了也找不到客店歇脚,大家小心点,不要再像我刚才一样莽撞……”她正想去找马,才发现自己的马没了。
孟疏突然将她举起来,推上自己的马:“阿姐,我带着你。”
他的速度太快,明姝还没反应过来,他也翻身上了马,从背后环着她攥住马缰。
他真的高了很多,就像崔承嗣一样,坐在她背后,下巴也超过她头顶。
那卷起白袖的手臂筋络分明,比印象中粗壮。
明姝看着前方山路,感受着头顶的热息,忽然想到什么,几度张口,又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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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你要怎么把粮食送进赤亭镇?”
越过高深山谷,踏足茫茫戈壁,孟疏紧绷的神经才松动了些,有时间和明姝探讨驰援的问题。
明姝正打盹,被他问了几次,眼眸半睁半闭道:“春天水草丰美的牧场不多,苏农黑这次集结的骑兵应该都是刚从牧场赶过去的,心里并不愿意参战。他帐前大将郭破胡原是赤亭附近须卜氏酋帅,我们可以利用郭破胡的对家破坏他的牧场,围魏救赵,分化苏农黑大军,削弱他的实力……你再看这天色,过阵子便要扬沙了,等扬沙的时候,就是我们突围的最佳时机。”
她即便打着盹,思路也很清晰。
那绾着乌发的耳垂粉软,垂头时露出的颈项细白,香香甜甜的气息,让人联想到江南鲜美的芳草。
孟疏出神看了会,才抬头目视前方:“为什么要等扬沙天?”
“吡罗人不善近战,扬沙天无法使用弓箭,我们突袭的话,容易突出重围。”
“以百人战数万人,岂不还是冒险?”
明姝被他取笑得脸热,睡意醒了大半:“别抬举我,我没有能力正面对战。只要能穿过围城大军,顺利进赤亭就可以了。”
她又禁不住小声嘀咕:“不知崔承嗣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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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天幕低垂。
赤亭一座孤镇耸立,镇子四周围满吡罗军。赤亭是廷州之外距离西域最近的一座重镇,但平日守军也不足五万,而今像是不满锅的水里下满饺子,乌压压全是人头。
近来崔承嗣一直坐镇西城门,就坐在马面墩台内,盯着敌军一举一动。
李澍负责守西城门,崔鼎崇和其他几员将领分别守卫另外的城门。
崔承嗣麾下只八千机动兵,随时听他调遣。
十倍于敌,围而歼之。只要援军不到,就算是吃甲胄树根,这么多张守军的嘴,也总会吃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