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眸光流转,柔声道:“我听闻夫君被困,心中担忧,便跑了过来……幸好中途遇到支打算给夫君送粮的驼马帮,千难万险的,总算到了这里。看到夫君安然无恙,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跟着驼马帮来的?”岑雪衣这才看向那支驼马帮,领队的男子白衣如雪,面熟得很。
如果是这样,明姝算撞大运了,能遇到出门迎敌的崔承嗣。岑雪衣又暗暗腹诽,还以为出征了就能避着她,谁能想到她自己毫发无损地过来?
崔承嗣也将视线转向了驼马帮,最后钉在孟疏身上。四目相对,暗流激涌。
他不免更用力地抱紧明姝,沉声开口:“胡闹,我死不了。”
说完,只抱着她快步往镇守府去。步子快促的要起飞。
一直一直到镇守府上,都没有把明姝放下。
岑雪衣一路跟着,抬眸,又看到一袭白衣的孟疏默然跟在身后,眼底森冷如潭。
她亦是讶异,没想到平日一步三喘,弱柳扶风的公主殿下,竟然在得知崔承嗣有难后千里赴难,甚至没有带任何护卫。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想办法逃走了。连和崔承嗣一起浴血奋战的士卒,都会在他失意时投敌,何况只要不来,就安然无恙的明姝?
岑雪衣自问没有这种魄力,心中纷乱,不想再看明姝和崔承嗣叙旧,把啧啧称奇的李澍拉到一边:“别看了,我们去跟那个马帮交涉一下。”
平日打仗也有百姓自发送钱送粮,但像孟疏这般千里送炭,还送成了的,还是头一个。
岑雪衣对他隐约有印象,之前在集市上,还见他和别的帮派械斗。如今这样,反倒让她对他刮目相看。李澍还没揶揄崔承嗣,被岑雪衣这么拉着,也只好放弃跟上去了。
岑雪衣笑吟吟走到孟疏面前,孟疏也下了马,但他素日清润的眸子在扫过岑雪衣时,竟是满目嫌恶。
“李将军。”孟疏对李澍问了句安。
*
黄泥红柳筑成的屋舍格外简陋,里面陈设却干净整洁,桌椅板凳一应俱全。
这是镇守的房子,崔承嗣如今便住在家主屋内。
明姝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靠着榻上的软枕,和他静默地对视了片刻。见他还戴着森寒的鬼面,粉腻的指尖勾住面罩的边缘,正要摘下来,崔承嗣却攥住她的手腕。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多危险?”
他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凝成这一句。因为她的举动过于出乎他的预料。他并不恼她的莽撞,不过是闭上眼,设想到她一路的辛苦,便觉得神魂皆飞,惊出身冷汗。
“我没有想那么多……一心觉着能见到夫君就好了。”明姝满意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崔承嗣自己有讨粮食的本事。
他从十岁开始戎马倥偬,泰山崩于前不改色,怎么会死于这场围城之战?可想到廷州能有他这样的守城之将,她又觉得高兴。
崔承嗣凝神视她:“公主担心我?”
他这问题问得明姝难为情,全盘否认是不可能的。她的确出于牵挂才想过来,但不全是。孟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借着公主的身份嫁给他,不过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些利益。他们身份天差地别,终归殊途。
他能平安无事,明姝的计划有了着落,不敢再和他牵扯下去。她觉得自己如今变得奇怪了,既怕他认出自己的身份,又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沉溺在这双幽蓝的狼目中,沦为他掌中玩物,高兴了狎昵一会,不高兴了推手撇开。
可她不接受这样的自己。
明姝美目流盼,低委娇靥道:“自然担心的,父皇说过,夫君替昭国镇守西域,若夫君出了事,谁来替父皇保家卫国?何况,你是明姝的夫君,是一家之主。”
“倘若我不是,你会如何?”
明姝没想过这个问题,冷不丁被他问着,睫羽扑闪,一时间回答不了。
崔承嗣却像是知道了答案,松开她的腕。身上血腥的气息仍未散去,因着狂喜的消失,整个人又变得如冰棱子浸过般,阴沉沉没有生气。
默了会,他才道:“西征尚未结束,凯旋之前,我保证不死。”
崔承嗣还有军务,正欲离开,明姝心弦微动,指尖又勾住那张鬼面,“夫君,分别那么久了,不能让我看一眼你吗?”
她笑吟吟的,却是因他方才的话而心中闷堵。
崔承嗣坐在她身前,没有动作。
她的胆子终于大了点,把面具摘下。还是和在廷州时一样,不戴面具的时候,单看这张脸一点也不吓人。倒是修眉俊目,长睫纤秾,好看的很。
但这些等她离开廷州后,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这张脸,这个人,最后只是她生命中一幅远去的画。
崔承嗣凝眸审视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她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底都是无声的撩拨。莫说这么多日围城之困,心底早压抑着只想要放浪形骸的野兽,便是平日见到,他也不能泰然自若。
他突然想起来,明姝是和孟疏一起来的。
他微阖的眸睁开,目光深沉,又戴上了鬼面具,“公主看过了,我可以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