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嗣似是觉得聒噪,掸了掸榻沿:“李澍,派人去搜。”
李澍为难地看了眼岑雪衣,却架不住崔承嗣的寒眸,领命离开,岑雪衣忙阻拦道:“不准去,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拿一件泼了脂粉的甲胄回来。”
“够了!小衣,”李澍推开她,“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这次绝对不会偏袒你。这么多人看着,朝廷需要一个交代!”
他走了两步,又皱眉回身,“如果真的是你,还非要我找到证据,你才肯认错吗?到那时候,你怎么免得了一死?”
“死”字似乎震慑了岑雪衣,她张大眼睛,呆在原地。
原来这次被发现,会死吗?
耳边士卒甲胄摩擦,铮然刺耳。她僵硬地回头,明姝好整以暇,笑容温婉,仿佛在告诉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士卒的步声,每一声都击打着岑雪衣脆弱的神经。万一,万一那甲胄上真的有胭脂香呢?明姝身上也总有股馥郁的香气,她最擅长用香吧?
岑雪衣又看向崔承嗣。崔承嗣面上并无波澜,只一双寒眸,似来自地狱般,森寒刺骨。她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等到罪证被找到时才承认,结局会怎样?
说吧。
岑雪衣脑海炸响一句,她眼皮一跳,双膝不知怎么软跪在地:“嗣哥哥,殿下,我错了,我,我真的没想要害殿下,只想坏她名声,遇到吡罗人不是我的本意……”
她齿关都在发抖,极力地往轻了说自己的罪行,像是在奢求主动剖白能得到饶恕。
明姝微微阖眼,睫羽轻颤。听呐,她的告饶多么悦耳,以至于明姝忍不住起身,纤纤十指挑起岑雪衣的下巴:“承认不就好了?岑姑娘,我和你情同姐妹,怎么会在你身上抹胭脂香?”
岑雪衣登时跌坐在地,脑袋阵阵晕眩。
“你诈我!”
她恨不得去掐明姝的脖子,明姝却转身扑向崔承嗣,瑟瑟发抖道:“夫君,岑姑娘好可怕。她企图坏我名节不成,众目睽睽下,还想杀我。”
她倒是个十成十的戏子,哀婉乞怜入木三分。
崔承嗣揽着她,拇指将她鬓间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想笑,奈何不擅长做表情,灰翳的眸光抖动了片刻。
岑雪衣气得眼前发黑,双膝跪挪到崔承嗣榻边,仍不甘心道:“嗣哥哥,你看到了,殿下是个心机十足的女人,她诈我,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方才那些不是真的……”
崔承嗣这才将目光再落到她身上,虽然岑雪衣常年在他周围,但他似乎对她没什么印象。现在终于看清楚她的脸了,秾丽刻薄,让人厌恶。
崔承嗣道:“我尚在伤中,你过来。”
岑雪衣面色一喜,有些得意。看吧,崔承嗣还是顾念情分,就算明姝戳破了事实,又能怎么办?
她忐忑地靠向崔承嗣,下一秒,那戴着鹰钩甲套的大掌忽地攥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身体都掐带起来。
岑雪衣的脖子差点便断了,哑着嗓子,拼命拍打那只胳膊。
明姝也受到了惊吓,她没想到崔承嗣平静的表下,蕴藉着如此深沉的怒火。
“太尉!”
众将领见崔承嗣不由分说,就要掐死岑雪衣,都求情道:“太尉大人三思!岑姑娘毕竟是岑太尉的爱女,就算犯了错,也得等岑太尉到了再裁夺!”
崔承嗣半歪头,对劝告充耳不闻,只残忍地盯着岑雪衣:“我受了伤,单臂不足以片刻间杀死你。可你怎么有脸,让我饶恕你?”
他对岑雪衣的容忍,早已到了极限。
买凶劫亲、明里暗里给明姝使绊子、甚至罔顾军令让明姝深陷敌营……桩桩件件,但凡她有羞耻心,就该自行了断,而不是在他面前泪湿衣襟,涕泣求饶。
他从前觉得,她是个女巾帼,现在方知,她配不上巾帼二字。
“嗣……嗣……”岑雪衣的脸憋得涨紫,眼白几要翻出。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李澍回到营中,突然挥刀劈向崔承嗣。
崔承嗣扔掉岑雪衣,李澍才抽刀回鞘。
李澍了解崔承嗣的脾性,动嘴皮子不如下手见效,却也是心有余悸:“嗣哥,剑东军的信兵过来了,剑东军已经到营地十里外,现在不能杀她!”
岑雪衣干呕了片刻,正想谢谢李澍,李澍却是错开半步。
他彻底被岑雪衣伤了心,不认她这个妹妹。
岑雪衣骤然疯癫,歇斯底里道:“我又有什么错!错的是朝廷!朝廷派一个公主来,分明是为了削弱两地节度使的权力,你还偏袒她!嗣哥哥,你怎么能偏心至此,为了她杀我?难道她比我更爱你吗?!”
她大抵是彻底看清了,自己从未得到过崔承嗣半分怜爱,心中不禁大恸,不顾体面地宣泄起来。
她忽哭忽笑,满脸啼痕,李澍不忍心,将她拽出了营帐。
刚才的举动牵扯了崔承嗣的伤口,他的手臂垂在榻边,又微微半闭眼帘。事已至此,他像是没有精力再追究,只想获得片刻安静。
行军大夫替他包扎过了,众将见明姝在侧,便以预备接待剑东军为由,纷纷告退。
待人走空后,崔承嗣才咳了咳。
他不喜聒噪的地方,只是突然安静后,因为失血的缘故,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