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嗣似乎也是这样的想法,拽着躁动不安的玄马, 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不一会,他招来一名副将, 吩咐了什么,副将便往商队这边行来。
明姝心下慌乱, 忙将自己的面纱捂得更加严实。
她不确定崔承嗣到底想干什么, 有没有发现她。
副将来到岑元深跟前, 和他聊了几句,岑元深又招来一人,将消息传达各处, 而他自己, 主动策马来到明姝身边。
孟疏发现崔承嗣,亦悄悄策马到明姝附近, 觉察岑元深的靠近, 攥紧了手中长刃。
明姝的呼吸稍沉,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平和, “岑郎君,发生什么事了?”
“崔太尉想问问,商队中可有人会说波斯语?”岑元深眺望远处的流沙地,转了转手中清白的菩提珠,“他所带的人马,并没有波斯人。”
原是他和流沙地中的商旅沟通困难,无法将准确的意思传达给他们。
明姝少时足迹广布西域,谙熟西域各部语言,可她不能出面。她还没有开口,小忆廷突然道:“我会,阿娘教过我,我学得可好了。”
明姝来不及捂他的嘴,额角突突地跳疼。
岑元深道:“如此甚好,明锅头应当也会了,锅头可否随我过去,帮崔太尉救人?”他显然不相信这三寸丁,也怕看顾不周,让小忆廷遇到危险。
明姝扶额作晕眩状,支吾道:“我,我身体突然不太舒服……”顿了顿,她策马到岑元深跟前,附耳道:“这样吧,郎君,我教你几句,你帮我转述于那些掉进沙地里的波斯人,可以吗?”
她温热的气息擦过岑元深耳畔,他抬眸瞥了明姝一眼,佛珠转得快促了些:“但说无妨。”
由是那气息越发地撩人,绕着他耳尖耳廓,便是频繁地转动佛珠,也无法忽视。
明姝说完,岑元深仍默了半晌,冷不丁小忆廷突然扬手抓他的袍摆。
“叔叔,我,我真的会,我也想帮忙!”
岑元深和明姝距离近,然小忆廷肥藕般的胳膊太短,差点便掉下马。岑元深眼疾手快,将他接住。
明姝惊魂甫定,却听小忆廷自己喊了声“驾”,岑元深的马便自己跑了。
“欸,忆儿——”明姝没拦住,纤臂悬在半空,一时无措。
岑元深带着小忆廷策马来到崔承嗣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崔承嗣沉郁的目光落在小忆廷身上。
明姝的心快促地跳动起来,咚咚咚,声响竟在这风沙哭号的地方,清晰可闻。
她忍不住捂着心口,轻蹙眉头,压抑着不适的感觉。
好在崔承嗣只是扫了眼小忆廷,便重新救援商旅。小忆廷在其间帮他和商旅传话,模样一板一眼,倒真像个小大人。
半个时辰后,陷入流沙地的商旅们各凭本事,滚爬出了流沙。他们对崔承嗣和岑元深两人千恩万谢,欲将金银财帛相赠,岑元深浅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说,这又岂是我的功劳?”
他们便又对着小忆廷,却不知如何开口。看起来是个汉人小孩,小小年纪,波斯语说得这般流利。
有人晃了眼,行礼道:“这位想必便是太尉大人的郎君吧,虎父无犬子,有幸见识了。郎君和大人,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忆廷愣怔片刻,张大了眼睛:“你说,叔叔他是我阿耶?”
崔承嗣和岑元深不约而同,望向小忆廷。
许是方才事乱,他们都没有仔细打量,现下再看,脸色微变。崔承嗣突然打马而来,双掌扣住小忆廷,将他对着太阳的方向高高举起,仰头和他对视。
烈烈丹阳下,崔承嗣清俊的眉目被小忆廷的影子覆盖,凌厉五官陷在阴影中,湛蓝的眸色晦暗不明。
父子二人对视半晌,小忆廷不知怎么,稚气地唤了声,“阿耶。”
果然很像。
只是瞳色和他完全不同。
人也太小了,还没有他胳膊长。崔承嗣默了会,并不应答,将他缓缓放下,还给岑元深。
物有相似,何况人乎?崔承嗣想不到任何自己会在茫茫大漠遇到亲儿子的理由,只是脑海闪过一袭红衣笑靥,心口隐隐作痛,攥着马缰躁动不安地徘徊,最后问:“岑三郎,他的阿耶阿娘何在?”
岑元深正待说点什么,远远瞥见明姝捂紧面容,狐眸泛水,紧张不已的模样,复又转了转佛珠,道:“他阿娘身体不适,怕是不便见太尉。”
没有提及父亲的情况,崔承嗣心中略有燥意,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什么。但是人太多,太杂了。
崔承嗣有事在身,不再寻找,策马回到瀚海军中。
小忆廷还愣怔地看着崔承嗣的方向,喃喃问:“叔叔,他是我阿耶吗?”
岑元深眯眸,忖了半晌,淡道:“不是。他是廷州节度使,姓崔,若你日后见到,可以叫他崔叔叔。”
“好吧。”小忆廷耷拉着脑袋,闷闷接受了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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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元深将小忆廷还给明姝,明姝这才面纱放下,紧紧搂住小忆廷。
岑元深眼皮轻抬,审视她,淡笑道:“明锅头,方才为何事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