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明姝一别经年,不承想她已为人母。
也才知晓,当年帷帽下的面容,根本没什么所谓的疤痕,反倒秾丽美艳。
他无事,不过找明姝叙叙旧,聊些有关茶叶贸易的琐事。黄沙道中,大风吹拂着明姝发髻上薄透的曙色纱巾,长睫轻掀,上挑的狐眸也多了两分从前不曾有的温柔沉静。
岑元深失神看了会,淡笑道:“明锅头,如今不……了吗?”他模仿明姝吞云吐雾的模样。
这倒勾起了明姝一件伤心事,她走得急,没有从崔承嗣手里拿回心爱的烟杆。但没有了烟杆,当真把这癖好戒了。
也不知崔承嗣……
明姝将被风吹得缭乱的发绾到耳后,勉强自己不去想他,道:“不了。对小孩不好的。”
说起小忆廷,明姝还是又想起崔承嗣。
本以为从此与他没有瓜葛,偏偏怀了他的孩子。如今那孩子的眉眼,已有六七分像他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可看到那熟悉的眉眼,便感到伤心。
她虽想割舍了崔承嗣,又想给小忆廷一个完整的家,但以崔承嗣的本事,肯定能调查到,当初她的失踪缘于一场骗局。他这样的脾性,会不会把和她的过往当成人生的污点?若知道他们曾有一个孩子,便肯认吗?
便是认了,也可能不认她,强行把小忆廷抢走。
母子连心,她不能忍受,也不敢设想下去。
明姝微垂眼帘,难受地捂了会心口。乌羽叶戒掉了,心痛的毛病却没有痊愈。
岑元深似乎看出她的感伤,却不知她为何感伤,便眺望远处的海子,岔开话题道:“明锅头,大漠是不是很美?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和明锅头一起欣赏。”
他转着脖子上缠连的佛珠,长风突然送来女子清雅的香气,他忍不住又侧过脸,深深打量明姝。
*
休整后,岑氏商队向前行了十几里地。
远处突然传来整齐划一、震天彻地的马蹄声。
明姝抱着小忆廷,乘着一匹马,听到这马蹄声,心弦微动。她恍惚想起三年前,她在延索沙碛遇到匪徒时,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明姝忙用纱巾掩着面容,抬眸望去,但见到一支近百人的瀚海军从远处奔袭而来。
那一刹那,她浑身的血液,都禁不住因此凝固,一时竟不能有动作。
真的是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他苍白俊美的脸上血未净,一双湛蓝的鹰眸森冷,和从前差不多的模样,却又似比从前更凛冽沉郁,叫人望一眼都心颤。
明姝下意识想呼唤他,但崔承嗣手执长柄斧,策马如一阵风卷过明姝的商队,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漫天沙尘遮蔽了他高大的背影,即便已经离开很远了,明姝犹在梦中。
她怔怔的看着,才发现他们如今剩下的,只有擦肩而过了。
听说这两年瀚海军频繁出西域,平定周边小股西戎势力。崔承嗣声明在外,远比从前更叫西戎胆寒。
明姝攥住马缰,久久无法回神。
“阿娘,你在发呆吗?”小忆廷的目光也追索着那队远去的瀚海军,又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羡慕道,“阿娘,刚才那个人好厉害啊,拿那么长一把斧头,骑马骑得那么快,我以后要跟他一样厉害就好了。”
明姝唇吻开合,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揉了揉小忆廷的脑袋。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明姝黯然地随着商队继续往前,行了五六里地,却又见到了那支瀚海军。
崔承嗣身上玄甲光寒,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正策马在一片流沙地外徘徊。
原是有一支商队误入流沙地,好些人马陷入沙地中,越是挣扎越是下沉。这条商道本就凶险,极端凶险的状况并不罕见。
明姝几经确认,才确定崔承嗣的队伍没有陷进去,稍稍放下心。他应当只是偶然遇到这群商人,在想办法救援。
好巧不巧,她的商队和他的瀚海军,都被同一片流沙地停滞。
崔承嗣不知在思索什么,环视四周,恍惚间,瞥见一抹艳色。那鹰眸如寒冰刺来,明姝下意识调转马头,用纱巾裹住小忆廷。
小忆廷差点被明姝憋得透不过气,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挣扎着把脑袋从她的怀里透出来。
他看不到明姝的慌张,只无比兴奋道:“阿娘快看,那片沙地能把人吸进去!我也过去试试,不知道地底下有什么东西!”
第49章
“那沙子会吃人, 你怎么能去呢?”明姝无奈道。
他还太小,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好奇。即便是危险,也不能自知。由是明姝说沙子会吃人,一下把他唬住了。
小忆廷不再挣扎, 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远处陷入流沙地的商旅。原来那些都是正在被吃的人, 真可怜。
“阿娘,我们能救他们吗?”小忆廷不禁问。
论理陷得浅时尚可拽出, 但有几人半截身体都陷进去了, 用绳套惶恐将身体拽断。依明姝的经验, 首先得让他们停止挣扎, 再设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