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影瞥见她手上的灼伤。
“唔额……”
春夏的颈子被大力钳住,人被迫随力道仰首,看到了劈斩火光而来的、一身猩红的大魔头。
“你当本座的业火是什么?”
江岚影话音平静,听着却像是从齿缝间生挤出来一般。
然而春夏顾不得喘息,也顾不得害怕,只用上全部气力说着自己的话:“五百年前,人间大劫,你在金犀城前,救下了一个白衣小仙……”
江岚影的眸色陡然一沉:“你如何知道?”
春夏抖得几乎要哭出来:“那是摇光帝君!”
她不管不顾地大喊,用那双烧伤变形的手,将自业火中夺出的东西,努力往江岚影那处攘。
“你看,你看啊……”
江岚影没有抬手去接她的东西。
她只需垂眼,就扫见了残页上的字。
岚影吾命:
我在金犀城前,第一次见到了照临世间的光。
你在业火结界上留给我的话,“活下去”,我做到了。
“活下去。”
活下去。
盯着这三个字,江岚影只觉灵台轰然,忽然做不出任何情绪,记不起任何事。
彼时万千手札业已焚尽,她站在焦黑枯槁之间,嗅着浓重的烟气,口中竟然泛起微微的苦涩。
眼下之景,多像当年青烟遍野的金犀城前。
江岚影僵直抬眼,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依然如当年一般,有一张被熏黑的青涩的脸,那张脸上依然只有眸子清澈,就像夜幕里从不曾晦暗的摇光星。
江岚影下意识松开抓春夏的手,春夏剧烈咳嗽着,跌坐在她脚边。
自业火中抢夺而出的残页飞至半空,又被江岚影劈手抓下——
她抓着残页,一遍一遍,一字一字细致地读,反复地读。
是的,她当年善念乍起,留在业火结界上给那小仙看的字,就是“活下去”。
可是裴临从来回答不上。
可是摇光……回答上了。
五百年了,江岚影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回应。
只是……
怎么是摇光。
怎么会是摇光。
为什么偏偏是摇光?!
她难以相信。
她需要找到更多佐证。
春夏被江岚影吓了一跳——
她看到大魔头扎进灰烬堆里,发了疯似地翻找着什么,碳黑的烟尘被她搅得漫天都是。
春夏一面咳着,一面看到大魔头终于翻出了一块尚算完整的、指头大小的碎屑。
大魔头读着纸面上的字,肩线止不住地发抖。
透过纸背,春夏依稀能够辨认得出,那纸上写的是——
岚影吾爱:
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块残片遭了烟熏火烧,字迹边缘充满了焦黑皱缩的火痕。而摇光的爱意就像这焚尽一切的业火一般,热烈滚烫地从纸面里燃烧出来,只言片语、汹涌燎原。
可是江岚影熟视无睹了五百年。
恨了他两世。
一直恨到他死。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本座……”
春夏看到那块残片被一豆水珠打湿,也看到大魔头手足无措地用指头去抹,却抹烂了纸面,抹碎了那寥寥几字。
摇光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不复存在了。
春夏看到大魔头如此伤心,心尖泛起一丝酸疼。
“江宫主,前尘往事,不妨问问水月洞天。”
江岚影抬头,灰黑色的眸子里攒起了一汪悲绪。
她形容潦倒地点头。
“是。”
“好……”
她站起来。
绛衣的摆自灰烬中缓缓抽出,每走一步都有尘屑飘零。
她整个人就像是要破碎在风里。
“江宫主。”
春夏不放心地追上,却见荒草连天的院落里空无一人。
便知她是往救赎中去了。
.
江岚影走出一片焦土,又走入另一片焦土。
她几乎是立刻就认出,这是五百年前的金犀城前。
怨煞湮灭无踪,青烟丝丝袅袅,白衣小仙趴在业火结界里,他的身上,藏着江岚影梦寐以求的答案。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江岚影却竟不敢触及。
她站在小仙面前,看了他一阵,转而俯身上天际的一抹云。
大魔头平生第一次当了逃兵。
她藏在云丝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转身,毫无留念地往金犀城中走;小仙挣扎着向城门爬出一步,这是她从前没能看到的。
而另一件她无从知晓的事是,当年在她回城后不久,太阴山上,下起了连绵的细雨。
业火结界自然是可以避雨的,可那小仙却在这时,将业火结界收了起来——
好好地收在掌心里。
雨丝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湿了他的白衣。
是时候了。
江岚影下了决心。
她转附在雨滴上,凌空降下,抚过小仙的脸。
时隔五百年,她亲手一点一点抹净小仙面上的灰尘与怨煞,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他有一双青涩却初见绝色的眉眼,单凭骨相就能瞧出,他成人以后一定是天上地下无出其右的美人。
只是,他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好皮相而高兴过,一双极薄的眼睑总是恹恹地垂着,唇瓣犹如还未上釉的陶坯,淡得没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