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
江岚影亲眼看到,当年的白衣小仙就是摇光。
这一刻她的心情很难形容,她停留在少年摇光的小脸上,非常想狠揪一下——
她想问问他,他当年跑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跟被灌了哑药一样,憋了五百年都不肯提及。
为什么。
为什么瞒了她这样久。
可是少年摇光不知道她的存在,更无法给她答复。
他伤得太重,甚至都有些站立不能。
然而即便如此,他都没有让掌心里的那团业火淋到一丝一毫的雨。
他将其紧紧地捂在心口上。
他对它视若珍宝。
江岚影不太理解少年摇光在做什么,她紧紧盯着他的眼,试图从其中找到答案。
这时,她听到天边传来的甲胄的响。
她在摇光颜色清浅的眸子里,望见了一队浩浩荡荡的天兵。
刷——
两道手腕粗的玄铁锁链自天兵袖中甩出。
那每一环锁扣上都贴着黄纸符、长着尖倒刺,俨然一副狩猎魔王的架势,真要被它缠上了,恐怕不掉几块皮肉不能挣脱。
江岚影的第一个念头是,她或许被他们看到了。
锁链擦身之际,江岚影闪身一躲,反手一掌劈去——
锁链从她半透明的手心里径直穿过。
江岚影:……
她随着锁链之势回头,看到了被捆缚住的摇光。
玄铁绕着摇光的手腕与脖颈,缓缓移动的尖锐倒刺割过摇光的锁骨。
摇光不甚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除此之外,竟再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
江岚影皱眉望向天兵。
摇光显然比她淡定得多。
他可以说是平静,也可以说是心死地看着逼近的天兵,冰冷的雨点自他苍白的面孔间淌过。
“摇光殿下,天帝陛下请你一叙。”
天兵嘴上说得多恭敬,手下就有多发狠地扯动着玄铁锁链。
似乎不叫摇光流点血,他们就很难交差。
摇光就像一块抹布似的,任他们拖来扯去,不喊痛不反抗,只是低声问:“父君到底也不允许任何人来营救人间?”
“允不允许的,摇光殿下还不清楚吗?”
天兵抓住摇光后脑的发,将他从泥泞里拖拽起来,“就凭你,也配当救世主?做什么美梦。”
他忽然凑近,凑得江岚影很不舒服,于是反手就是一拳。
连带着被她俯身的锁链一道向天兵攻去。
尖刺直戳进天兵的眼。
那天兵惨叫了一声,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直指摇光:“你胆敢暗算钦差?!”
可摇光盯着狂舞的锁链,人也愣住了。
他没有,他不知道。
江岚影一不做二不休,动动手指,就催得锁链勒住那天兵的脖颈,直勒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其他天兵七手八脚地来帮忙,江岚影才功成身退,转附于摇光的玉簪上,冷眼旁观。
被她暴揍的天兵倒在地上,变回了纸人原型,剩余的天兵群龙无首,也失了气焰,只一面念叨着“锁链怎么失控了”,一面将摇光架上了云头。
摇光始终僵立着,江岚影轻轻地摸摸他的头,摸到一半手一顿,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摸下去。
她心里有点复杂:
她对摇光的恨深入骨髓,即使如今得知了真相,那几乎成为习惯的厌恶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扭转。
但至少,她可以与摇光共情了。
她看到摇光躲在天兵后,躲在云端不起眼的一角,悄悄松开手指,盯着掌心里的业火出神。
这傻小子。
江岚影垂眼同他一起看。
他恐怕是以为,方才的事是来自江岚影的庇佑了。
哦。
当然他想得也没错。
江岚影发觉摇光将她想得那样好,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大魔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感激,这一点她至今都没能学会。
“被人爱”比“被人恨”难学多了。
大魔头没滋没味地,望向不远处的仙宫。
云头靠近的方向是紫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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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洞天所呈现的紫薇台,还是多年前的样式,尊座高高地矗立在大殿正北的墙边,座下有向四方延伸的数级金阶,金阶朝向的每一面墙上都绘有色泽浓丽的飞天壁画,与壁画配套的大小装潢也与那金阶一般,富丽堂皇。
摇光被押进殿内,他的亲父,时任天帝景曜帝君远远地坐在尊座之上,远得瞧不清眉目;他的手足,北斗六帝君排列两边,另有无数大小神仙陪侍旁侧。
这样大的阵仗,审判个六界第一恶鬼都绰绰有余。
然而如今跪在下首等待审问的,却是那位清瘦年幼的小帝君。
托他的福,江岚影也上了一回审判位。
她看见景曜就心烦,干脆合上眼。
“摇光,你可知罪?”
问话的并非是景曜,而是他右手边长眉细目的天玑。
摇光应声抬起头。
他跪在紫薇台的瓦缝下,自瓦缝处漏下的天光就如利刃一般,斜钉入他单薄的身躯。
他身负重枷,面色苍白,嘴巴却硬得很:“兄长,摇光不知。”
尊座上传出六道如出一辙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