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大寿期间,禁止天神私下凡间,这一规定,你可认否?”
天玑忍着笑意,字字句句尾音都上扬,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讥讽。
“天界与红尘自古贯通,为的是时时回应人间香火,何来禁入之说。”
摇光腰背笔直,“摇光不认。”
话音未落,钉入他左膝的天光就当真化作了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捣穿了他的膝头。
摇光支持不住地向前一扑,左手扶上地面,膝头漫溢而出的血缓缓爬向他的手掌。
“蔑视律令,是为不忠。”
开阳从旁补充。
天玑继续审问:“父君寿宴无故缺席,你去了何地?”
摇光单手撑在地上,颤巍巍地呼吸,倔强的目光倒映在血泊里,他紧盯着血泊里的自己,一个字都没有说。
寂静中,钉入他右膝的天光化成了尖刀。
两只膝盖都被打穿,摇光不由得用两条胳膊撑起身子,痛得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冷落亲父,是为不孝。”
天权宣读罪状。
天玑不给摇光一丝喘息的机会:“不肯说也罢,让兄长来替你说。父君寿宴的当日,你去了凡间。”
“凡间”二字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金阶上的众神立刻小声议论起来。
那些切切查查的声音就像白蚁一样啮噬着摇光的心。
“兄长所言,你可认?”
摇光垂着头:“我认。”
他的确去了凡间。
左手处的尖刀应声而来。
摇光吃痛身子一拧,单用右手维持着跪姿。
“明知故犯,是为不悌。”
玉衡的声音遥遥传来。
“父君千年大寿,普天同庆的好事,你不参加,跑去凡间做了什么?”
天玑的问话忽然不着急了,就像是在故意苦熬摇光。
此时摇光的体力耐力已到达极限,说起话来声线都颤:“救人。”
“救人?”
六位帝君又笑起来。
“追捕你的天兵可是回禀说,你在金犀城前撞见了魔头江岚影,还将她好生地放回了城去。你见魔头都不杀,怎么好意思说是去凡间救人?”
不知天玑口中的哪个字眼牵动了摇光的心,竟使这个沉默伏诛认罪的少年,抬起头来。
天光映在他颜色清浅的眸子里,映得他一双眼珠好像两块剔透的琥珀。
“凡间遭遇大劫,正是金犀城的魔尊救了世人。”
此言一出,不止金阶上的神仙,就连江岚影都怔愣了一瞬。
她睁开眼,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他几乎没有幸免的可能,却还是说出了这叫他罪加一等的话。
江岚影救世是事实,可连她自己都从未这样想。
然而摇光始终这样想。
还在自己受审判时,骄傲地将其昭告天下。
“呃啊。”
如是叛逆之言换来了十数把尖刀,少年终于倒在血泊之中,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起身子,背脊突出的蝴蝶骨不住地翕动。
“包庇魔头,是为不义。”
天枢的语气重似洪钟。
满殿的神仙都对阶下的罪神嗤之以鼻,唯有江岚影的虚影半跪在他身边,轻轻抚摸过他骇人的血洞。
很痛吧。
这被天下所弃的感觉,她最清楚。
“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人,当真叫我南塘福地蒙羞。”
景曜终于慢悠悠地开口,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毒刺一般,狠狠扎进摇光千疮百孔的心。
兄长欺凌他,父君嫌怨他,他舍命救了人,却被这样诋毁、被这样审判。
“父君。”
少年拼命从血泊里爬起来。
他重伤后的嗓音虽细弱,却如同划破雾霭的柳叶小刀,清灵贯耳:“摇光只问您,人间生灵涂炭,生而为神,为何不能救?”
“人间自有劫数。”
景曜缓缓道,“更何况,此劫的关键并不在荡清怨煞,而是在金犀城的魔头。是她独占了‘萧’,才致使凡尘怨煞无处可归,从此横行霸道。”
闻言,江岚影抬眼:……
老贼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若非你从中搅局,此时人间仙门百家早已集结起来,破了金犀城门,杀了江姓魔头,永绝后患。”
“不。”
摇光摇头。
他稍有动作,四周的天兵便围拢上来,长矛的尖刺直抵上他各处要害。
天璇上前一步:“仰面见圣,有意杀王刺驾。”
他用手指着摇光。
“还不快拿下!”
数根长矛依令刺入摇光的肋骨,将他整个人挑了起来。
摇光被挑得双脚离地,嘴角的血一股一股地外涌,浅色的眼眸神采全失,只灰蒙蒙地向着那天地间至高的尊座。
这时天璇正得意地向景曜拱手:“父君,贼人已认罪伏诛。”
景曜连话都不愿讲,只向着天璇一挥手。
“是,父君。”
天璇眸中凝出一抹笑意,转而直起身,自袖中取出一道长卷,当空一抛。
金色的大字便浮现于众神眼前。
“罪神摇光藐视天道、恣意妄为,祸至天界,殃及凡尘,着以渎职之过、傲慢之罪没入天牢,勒四百日刑期,以警戒诸神,告慰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