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江岚影遭遇不测,他只会比江岚影身殒得更早。或者……或者是江岚影自己无意于人间,这样的话,他也定当殉江岚影而去。
可是这满腹的话,硬是叫他减成了三个字。
都怪他笨嘴拙舌。
小道士自责地叹了口气。
江岚影并未多想,正好借着他的话头:“上一世的悲剧,源于‘萧’‘禧’这两个关键阵眼。”
她看向小道士:“关于‘禧’的事,你知道多少?”
小道士认真想过:“五百年前,我因私下凡尘而获罪。当时由于父君的一面之词,三界上下都认为人间大劫是金犀城搞出的祸端。”
他小心瞥了下江岚影的神情,很快续道:“不过在天牢时,月老曾找到我,我一口咬定绝非金犀城所为,一番磋商下,我们决定彻查此事。”
江岚影听着,眯起眼。
她觉得顶着水灵皮囊、急于自我表白的摇光,真是可爱极了。
小道士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夸了可爱,他还以为自己看上去很严肃:“后来经过彻查,我们发现位于人间雍州的‘禧’不见了,红尘怨气大量滋生,而当年横行九州的怪物,正是由此而来。”
他说完,才发现江岚影一直盯着自己,眉眼间似笑非笑的,并不说话。
于是他又补了一句:“我对‘禧’的了解,就是这些。”
这时,江岚影才终于回魂似地“嗯”了一声,藕断丝连地错开目光:“看来你还不知道‘禧’是被何人所窃去,如今又在何方。”
小道士:“还请指教?”
“指教不了。”
江岚影存心逗他,“有机会我亲自带你去看。”
“哦。”
小道士当然是高兴的,但又有些受宠若惊地无措。
他用汗湿的手,搓了搓发烫的耳尖,又听到江岚影说——
“那裴临呢,关于裴临,你知道多少?”
“此人……”
小道士放下耳边的手,“此人冒充我潜藏在你身边,尚不知底细。近日我越来越觉得,他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忠心。”
“你说得对。”
江岚影稍稍扬起下颌,再点下来。
“他部署了针对‘萧’的计划,收买了金犀城的所有魔修,其意并非独独指向于我,其意在天下。”
小道士抬眼:“那你的处境岂不是……”
江岚影对上他的目光:“我习惯了。魔尊之位向来能者居之,我深知他们只是怕我,而非敬我爱我。如果有机会,他们每一个都想杀了我。”
“我懂,岚影。我懂这种感觉。”
小道士眸中神色翻涌,“我也从来都是孤立无援的。还好现在,我有——”
“轰隆”一声打断了小道士的话。
江岚影警觉地望向殿门。
老熊端着托盘喜气洋洋地踱了进来:“晚饭来喽。”
他眼睛多少有点花,这毛病到了晚上更是灾难。
于是这位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半,才发现了坐在那腾腾冒杀气的江岚影。
人“扑通”一声就趴下了,端来的白粥小菜打砸一地。
“尊,尊主。”
老熊哆嗦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属下,属下听闻您今夜去收拾了毒牙,还以为您正忙着,万万没想到您会在魔尊殿啊……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江岚影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她没甚耐心地转开目光,就在这时,她在余光中,发现刚刚还坐在她身边的小道士不见了。
她再一垂眼,才看到小道士正乖顺地跪在她脚边,还摆出了一个要伺候她、帮她捏腿的姿势。
江岚影:!!!
她张大双眼,下意识伸出手,要把人拉起来。
不是,摇光你干嘛?
然而小道士已经开捏了。
江岚影杀气凛凛地瞥了老熊一眼,抓在小道士肩头的手指一松,人自如地仰去,倚靠在矮榻上。
“本座今晚沾了血,没兴趣再开杀戒。滚下去。”
“是,是,是,谢尊主,谢尊主……”
老熊把脑袋磕在黑曜石砖上,“砰砰”地响。
他一面快速收拾着地上的残局,一面战战兢兢地禀报:“还有一事,尊主。裴临大人托属下给您捎个口信。”
这时,小道士的手刚好游走到江岚影腿上的玫瑰疤痕处。他隔着衣料摸着块旧伤皱缩的凸起,并不敢用力触碰,便稍稍收了力道,弄得江岚影有点痒。
江岚影一把按住他的手,小道士仰起脸,却见江岚影面不改色地吐出一字:“讲。”
声息里并无半分破绽。
“裴临大人回禀,废墟中确有诡阵,他已发现诡阵入口,并设法绕过了守阵的摇光虚影。接下来,他将继续深入诡阵排查,伏惟叩问尊主贵安。”
老熊复述裴临的话时,江岚影正漫不经心地揉捏着小道士的手。
小道士半途想将手抽回来,江岚影不让,一直将那只缀满冰蓝色血管的白皙的手搓捏得红红肿肿。
“本座知道了。”
江岚影垂着眼,“有机会回问裴临:天界阴险,万事小心,盼卿凯旋。”
“是。属下这就去办。”
老熊应了一声,抱着满怀的碎片逃了出去。
殿门合拢的同时,小道士站起身,用完好的手堪堪遮着那只被蹂.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