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金犀城的去信,应当是被摇光截下了。
可老熊的这一封怎么偏偏……
她如今没有心思深究,只好将此问暂时搁置:“他没有为难本座,倒是本座没能杀他祭城,心里总有遗憾。”
她沉了语气:“摇光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
她看着裴临的脸,识海中又浮现出他被生刮的画面。
滑到嘴边的话忽然没有力气去说。
“到时候裴临愿为尊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裴临接住她的话。
“你不准死。”
江岚影冲口而出,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态,堪堪转开眼,“本座会手刃摇光。”
她会手刃摇光,以保护金犀城,保护裴临。
这时,火势渐熄,金瓯湖再次清晰地出现在江岚影眼前。
“ ‘靴底油’的大阵还在城中?”
她稍稍扬起下颌,“本座要亲去拜会。”
“这等小事何须尊主出手。”
裴临向她颔首,“属下幸不辱命,在击杀‘靴底油’之前,就已将全部阵眼逐个祓除。”
这么多年来,江岚影只有在面对裴临时,心情才能好一些。
裴临见她眉眼松动,心里也欢喜:“如今只剩收尾的事。尊主,‘靴底油’等人主要破坏了西山界碑,按照他的大阵,他原本计划以西、南、东的顺序逐一击破。只是——”
他凑近一些。
“——‘靴底油’并不知此阵的解法,不是击碎界碑,而是补全北方界碑,再向阵眼中投入足够的祭品。”
江岚影望着环绕金犀城的三座大山,轻轻缓缓地“嗯”了一声:“不过界碑破损,也会导致‘萧’中怨气外溢,不可掉以轻心。”
她瞧着裴临:“还有力气么?”
裴临站正身子:“全凭尊主吩咐。”
“同本座走趟西山。”
“是。”
.
西山山形瘦高、直插入云,山势陡峭如同刀削,是三座山峰之中最为险峻的一座。
滚滚黑烟淹没了西山山脚,一直要爬到山腰,才能像从汪洋大海中上岸一般,自黑烟中挣出身来。
江岚影站在一株冷松下,俯瞰无边潮水似的黑烟:“本座未在‘萧’上建城时,‘萧’便是这么个样子。”
是十里方圆的巨坑,是窥不见底的深渊,里边盛满了世人避之不及的悲、苦、憎、怨。
“没曾想,短短六百年,本座就又见到了它的原貌。”
江岚影一己之力的营建并不结实,倘若“萧”的封印进一步松动、溢散出的怨气越来越多,金犀城之所在极有可能塌陷,数百年基业与城中所有的活物,都要为“萧”献祭。
满城魔头死有余辜,糟糕的是,一旦“萧”失去镇守,积压六百年的怨气就会顺太阴山直泄而下、灌入人间。
那将是比五百年前尖角怪作乱更为可怕的灾难。
“尊主打算如何?”
裴临也扫量了一圈形势,扫量得皱眉。
“倒也简单。”
江岚影神色淡淡,“如遇洪水决堤,先解决水,再补好堤。”
裴临望着满城黑烟:……
什么妖怪。
对着此情此景说“倒也简单”。
说话间,江岚影召出红缨鬼头刀,只听“刷”地一声,业火就自刀柄一路烧至刀尖。
她将赤红的长刀举至与胸口平齐,手腕用力一甩,长刀便如风火轮一般飞掠而出,所经之处即是一条笔直的火道,火道周遭的烟丝被照得纤毫毕现。
接着,业火顺烟丝蔓延开去。自半山俯瞰,墨色被炽烈的红一点一点蚕食吞噬,最终连天际都瞧不见一丝异色,上下皆是张扬滚烫的火光。
不多时,火光里斩出一抹银线,红缨鬼头刀原路凯旋。
铛。
江岚影将长刀接入手中,刀尖划破周遭空气,激起阵阵朗润的松风。
松风里,裴临有些出神。
江岚影背手执刀,看向裴临:“你——”
这时,她自裴临眼中的熊熊火海里,瞧见浴火而来的一道白色鬼影。
铮。
她的刀比她的识海还快。
等江岚影转过眼时,那道鬼影已然被她的刀尖划中。
鬼影“吱”地叫了一声,拼命从刀尖上脱下身来,迅速没入山林不见。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仰息之间。
裴临有些懵:“这东西……是从那里边蹿出来的?”
他抬手,指向怨煞、业火交织的海。
江岚影顺着他的手回看过去,不置可否。
“这东西就是从那里边蹿出来的。”
裴临收回手。
方才是他面向山下,他亲眼看见的。
只是,这怨煞之中,哪里来的活物?
江岚影瞥了眼火海,就又转过身来,向着鬼影消失的地方:“追。”
.
鬼影受了重伤,一路留下些潮湿、腥臭的黏液,并不难追。
江岚影大步赶了一阵,就在一棵高大的杉树后,发现了那抹白色鬼影。
鬼影同时发现了她。
它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地要往更深处去,然而还没挪出半寸,后方就掼来一股伟力,一举将它压制在地。
萧萧叶声里,江岚影一只脚踩着鬼影,手下用刀尖挑着它的下巴,拨过它的正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