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浮肿、死白,好像在水里泡了八百年。
“尊主——”
裴临追到近前,手中长弓已然张如满月。
“没事。”
江岚影抬起两根手指,止住了他的箭,“是只倾坟。”
她说着,刀尖一沉,就将那只倾坟劈成了两半。
倾坟抽搐一下,便不再动了,一只金色的东西从它肚里掉出来。
江岚影扫去一眼,忽然蹲了身。
她看到那个金色物件是盏细长的手持灯,灯身是含苞待放的莲花形状。
净魂灯。
假的净魂灯。
净魂灯或许不止有摇光手中的那一盏,但如此仿造的净魂灯,天上地下只有那么一个——
天璇伪造的那个。
江岚影握上伪净魂灯的手柄,仰头望向天幕。
那盏被月老丢弃在“禧”中的灯,怎么会出现在金犀城?
“尊主……”
裴临见江岚影始终不说话,又低声唤了她一回。
然而江岚影只顾看那盏破灯。
裴临不知那灯有什么门道,正要走到近前去看,就听江岚影冷不丁的一句:“本座知道了。”
裴临虚落的靴跟定在半空。
而后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他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小心观察着江岚影。
江岚影垂着眼,将金灯拿高一些。
眼下这事,只能有一种解释——
“萧”与“禧”是贯通的。
这倾坟是在“禧”中吞吃了伪净魂灯,而后顺流直下,一路游进了“萧”。
她从前在典籍中读到“萧”与“禧”互联共通,还以为仅仅是指二者阴阳调和、两相平衡,没想到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贯通”。
这就像是两个贯通的湖泊,即使明面上没有水道相连,在那看不见的地下,也一定存有暗河。
倾坟和伪净魂灯,就是“暗河”存在的最好的证明。
江岚影起身,穿林打叶,将手中的金灯交给裴临:“收好。”
“是。”
裴临接过金灯,一双眼始终瞧着江岚影。
江岚影望向林外:“怨煞焚烧得差不多了,随本座去补一补山上的缺口。”
“遵命。”
裴临向她折腰。
.
“西山被捣出的缺口,大抵是在囚牛洞、戮仙台以及无定崖。”
江岚影在狭窄的山路上走着,听着裴临在她身后禀报。
“实不相瞒,在尊主离开金犀城的那段时日里,这三处要塞就曾被人破坏。当时事情发生得突然,解决得也突然。等到属下听闻讯息、率人赶到西山时,就发现三处要塞已经不知被谁人修补好了——”
听到这里,江岚影脚下一顿,回眸看来。
裴临不遮不掩地回看过去。
“这般奇诡?”
江岚影挑眉。
“属实奇诡。”
裴临应了一声,“要塞虽已被修补,但这三处地方还是成了西山最薄弱之处。是以‘靴底油’的大阵一经运行,就最先击穿了它们。”
二人说着,就行到了囚牛洞前。
这是个深嵌入山体的洞穴,原本是纵处更深,虽然有无数条盘根错节、复杂幽密的溶道,但条条皆是死路;如今在大阵的撕扯下,却竟一直通到了山的另一边,江岚影在入口站着,就依稀能望见出口透进来的微光。
如虫蛀枯树,被打穿漏风的山体,自然也不能充当好的界碑。
裴临挽弓搭箭瞄了一圈,正打算设下结界封住那洞口,臂弯处就被江岚影轻轻一按。
那块软肉不禁按,裴临敏感到腰背一紧,耳尖登时就红了。
“尊主有何吩咐?”
他放下弓箭,垂了眼,目光只敢落在江岚影的靴尖。
江岚影没注意他的反应:“先不要动。”
她说着,就迈步向洞中走去。
山体已被打穿,能走的路其实很少。江岚影没一阵就来到了另一端,抬手抚在并不规则的山岩上。
这里的山岩豁口很新,依稀有些割手的碎渣,确实是最近才被捣坏成如此;不过在这些看似新鲜的断裂处,也当真如裴临所言,有旁人旧法的痕迹。
看来第一次的破坏被弥补得相当及时,几乎是破坏一发生,就有人出手遏止了灾难。
谁会这样关照金犀城?
江岚影捻了捻指尖的碎屑,并指结了一个印。
赤红色的法阵在她脚下铺展开来,山岩上每一丝旧法的痕迹,都与她的法阵起了共鸣;共鸣声叮咚,好似铜制风铃的脆响。
风铃,风铃……
江岚影细细分辨着法阵传回的提示。
比起风铃,这动静更像是同心锁相撞的、轻而沙沙的响。
江岚影于阵中抬眼。
她大概知道,当初是谁在关照金犀城了。
与此同时,法阵与旧法的共鸣达到极致,赤红色的光自阵中脱出、奔向洞口,复原出当年旧法的情状——
无数条系有同心锁的红线横亘在洞口,它们一条搭着一条,织成蛛网一般密密匝匝的线网。
月老。
江岚影望着那线网,眸色加深。
“当初你赴西山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她问身后的裴临。
裴临一身的白甲都被线网映得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