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啊。
谢谢,你告诉我长英还活着。
谢谢,你还肯信任我。
大约这几句谢谢,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了,真定大长公主埋头苦笑,就像如今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掉不下来了。
次日便从历城启程,走了一连三日,到第三日清晨有穿盔着甲的小兵来迎,说是,“二爷下令于明羊山脚举全城之力待候主子们!”
明羊山就在平成外。
长亭以为陆纷至少会在历城来接,谁知陆纷如今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夜里便就近歇下,胡玉娘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抱着枕头爬上楼来与长亭闲聊,长亭往里挪了挪,胡玉娘顺势就睡在了外头,手撑在脑袋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嘿嘿笑起来。
胡玉娘的笑声本身就很好笑,像山羊咩咩。
长亭听了一会儿也跟着笑。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胡玉娘笑得气喘吁吁的,睁开眼望向搭在床上的生绢幔帐,“明日就要见到你叔叔了,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长亭笑着重重点头,“一点也不好,我怕我看见他就忍不住想捅他一刀。”
“你可千万忍住,至少也等着我一起来,我柳叶刀好歹还能掩护你逃一会儿。”胡玉娘又笑起来,咩咩地笑,叫人听着开心,笑着笑着突然想起来,翻过身去正对着长亭,“岳番说蒙拓欢喜你”
胡玉娘眼神亮亮的,长亭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陆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陆纷
长亭脸向被窝里藏了藏,堪堪藏住晶晶亮的双眸和绯红的脸颊。
继续说呀…
长亭屏住呼吸,炯炯有神地看向玉娘,在心里头急声催促着。
胡玉娘动了动手肘,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啐了一口,“我叫他莫浑说,我们家阿娇以后是要当主子娘娘的。他这么浑说,往后你和蒙拓见面都难自在,那小兔崽子真是叫人操碎了心肝。”
玉娘顿一顿,再道,“岳三爷也让阿番别胡说,说他要再敢胡说就拿马鞭抽他。”边说边把身正过来,语气颇为感怀,“我们到了,他们就该走了,一路过来的弟兄就真再也见不着咧…”
长亭屏住的那口气儿一下子泄了出来。
有这样的吗!?
有这样的吗!?
提了话头然后再岔开!
朝河里投了枚石头子儿然后忘记捞上来!?
是蒙拓自己告诉岳番?还是岳番胡乱猜的?岳番是认真说的还是就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随口说说!是不是想借玉娘的嘴巴委婉地告诉她?岳番给玉娘说这些话,蒙拓知道不,他知道不?知道不?!不!?
长亭目光绿油油地看着胡玉娘,好想使劲摇胡玉娘的肩膀,你快回答我啊!回答我!
生活总是残酷的。
现实是长亭眼睛绿油油地死死瞅着胡玉娘——直到玉娘从感怀悲叹旧战友、明朗展望新生活、再到畅怀了一下前些时日吃过的糯米糊糊,最后便咂巴咂巴嘴,大腿放在长亭身上呼呼睡着了。
没错。
她睡着了!
在把长亭撩拨得眼睛发绿之后,胡玉娘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长亭眼泪汪汪地揪着被角狠狠咬了两口。
那些没问出口的话,都变成了乌青的黑眼圈。
长亭隐约觉得三更天的梆子声过了没多久,各厢房的门便挨个儿打开了,长亭麻利地帮小阿宁绑了发髻,洗漱之后下楼用早膳启程,两架马车换成了一架极大的双匹马车。女眷全都合坐在一块儿。
长亭想了想,许是一则真定大长公主害怕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还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二则或许方便大长公主与她说话。
恰好。长亭两个缘由都猜对了。
一上马车,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看长孙女眼下的乌青,伸手拍了拍长亭的手背,温声安抚,“昨儿个没睡好吧?”
长亭赶忙埋下头来,平白无故脸上升起一阵羞赧,点点头。
“阿娇,别怕。”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沉得低低的,“到了平成就挨着我住,吃喝住行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阿纷的手伸不到那么长,等阿英回来尘埃落定,你与阿宁就更不用怕了。”
长亭再点头。
怕就怕,真定大长公主做得太过太明显,叫陆纷鬼迷心窍。
一母同胞的兄长都下得了手。
就算是母亲。又能怎么样?
狠下一颗心,豁出一条命,照样说铲除就铲除。
长亭反手握住老人的手。
未知即恐惧。
长亭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大恐惧。
用过午膳后,娥眉将满秀与白春拉到外厢交待陆宅的细碎琐事,上到各房主子,下到浣衣各司房的下人仆从,娥眉声音高低起伏如碧波小湖。长亭在昏昏欲睡补觉中听了个全——娥眉确实教得很仔细,难得连“小司房的王妈妈喜欢喝疙瘩汤,再加两勺辣子”的话都说了…
作为一个近身服侍的大丫头,娥眉不可谓不尽职,可…洗衣服的王妈妈喜不喜欢吃辣子,真的不管上房的事儿啊…
大家伙的都紧张得如临大敌。连身边的丫鬟都谨言慎行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大长公主本眯着眼数佛珠,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敛了敛手里头的佛珠,揽在掌心里。温声道,“逗得我连经都没诵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提了提音量,言简意赅地亲自管教,“其实做下人的记得一条便够了。主子只有一个,别的人都是别人家的主子,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