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那白玉杯, 正待送过去,却只听沈行钧冷不丁地开口:“你的身契,有几年了?”
他的手蓦然狠狠一抖,手中的白玉杯掉在地板上,炸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不顾满地的碎片与茶水, 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声音发颤,“属下不知做错了什么, 请殿下明示。”
沈行钧眸光如炬:“本王没有别的意思。”
少川的手攥得更紧了:“……属下六岁入府,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是啊,都长这么大了。”
锦盒被轻轻放到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当年与你签这身契的时候,父王有与你说什么吗?”
少川垂眸回想片刻,低声答道:“签此身契, 为沈家家奴, 褫夺姓氏, 斩去户籍,终身为主效命,不计生死,不求回报。”
“听起来很冤啊。”沈行钧莫名低笑一声,“当年若不是你拼了命地与人打斗,让本王从那群护卫里面挑中了你,你本是不用签这个的。和你一同来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出府成家去了。”
“属下从未后悔过。”提起往事,他也微微动容,“若过往重来,属下依旧宁愿舍了性命,也要让殿下看到属下。”
说罢,他缓缓抬头。
“因为殿下,是这世间对属下最好最好的人。”
“本王若一如儿时,你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沈行钧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案,“后来本王都变成了那个样子,你也觉得本王好?”
“殿下就是好,殿下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少川忽然有些激动,“属下不会说话,也不会用什么好词,但在这世间愿意给属下一个家,愿意为属下遮风挡雨的,只有殿下一个人!”
“行了,起来吧。”沈行钧低叹一声,转身在书架下取出坛酒来,“月色正好,陪本王饮一杯。”
清冽的酒香伴着美酒入杯的潺潺清响萦绕在鼻尖,少川起身,微微有些怔:“殿下似乎……已经许久不饮酒了。”
“嗯。”
他没说什么,只兀自在窗边月下倒了两杯酒,月光温柔,弯月投下的清影盈盈落在他绣着翠竹的白袍上,褪去了他许多的凌厉与杀伐,倒只像普通人家的一位家主,在月下与人谈谈心一般。
少川默默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心中有些慌乱,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殿下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他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得端端正正地与他举杯,共饮下这第一杯酒。
“本王今日叫你来,确是因身契的事。”沈行钧没有再拖沓,开门见山,“这身契,就解了吧。”
见他神情惶恐,慌乱地又要下跪,沈行钧抬手制止住,“听本王说完。”
少川身形微晃,堪堪立在原地,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与悲伤,连带着那唇都颤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别不要我。”
“这身契的诸多限制,本王幼时并不理解,但年纪渐长,渐渐也明白了为何如此。”沈行钧淡淡开口,“没有姓氏,没有户籍,不能娶亲,也便前无父母之忧,后无妻儿牵挂,出任务时方能不惜命、不退缩,对主家亦方能不起二心。”
他端起杯盏,又饮下一杯。
“你跟在本王身边许久了,本王也曾扪心自问,若没有这纸身契,你便不会为本王效力了吗?”
少川的声音哑得厉害:“……属下尽忠于殿下,是出自本心,与任何约束都无关。”
“既如此,本王还这般委屈你,又有何意义。”沈行钧微微抬头,看着窗外的一轮弯月,“本王只是将身契还给你,并不是放你走,亦没有不要你,对于本王而言,你依旧是在本王身边做事,并无不同,但对于你而言……”
他的视线在他身上轻轻落了落,微有促狭。
“岂不是影响你与喜欢的姑娘,长相厮守?”
“属下与阿桃姑娘绝无半点牵连,求殿下不要误会!”少川心底一阵慌乱,“属下此生只愿陪在殿下身边,还请殿下成全……”
“本王又没有说是青桃。”
“……”
少川愣在原地,咬了咬唇。
“行了,本王都是过来人了。”沈行钧敲敲桌案,示意他坐过来饮酒,“那点子心境的变化,本王早就跟杏杏摸透了。”
“……”他依旧沉默地饮了杯酒,不由得偏了头。
“不管是青桃,还是以后的谁,本王都不管。”沈行钧并不在乎他的失礼,“本王只认为,你有成家的权利,无论最终你身边是谁,本王与杏杏都会祝福你。”
说话间,少川竟红了眼眶:“殿下……”
他又饮下一杯酒,俯身跪在沈行钧身前。
“属下此生得遇殿下,是属下最大最大的幸事。”
他幼时只顾着习武,并没有将心思用在读书上,如今到了该用词用句的时候,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索性将头深深埋下去,叩了三次首。
一如当年,认沈行钧为主之时。
“身契在那边,你自己拿走便是。”
沈行钧起身负手离去,淡声吩咐着,“酒也记得喝完,百年陈酿,莫要浪费。”
少川微微一愣,错愕抬头:“殿下……不喝了吗?”
沈行钧向来低沉的嗓音扬在风里:“杏杏不喜欢本王饮酒,她会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