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踏入内室,向靠在炕上的季老夫人行了礼:“母亲好。”
“嗯,今日叫你来无非还是同一件事。”季老夫人让崔妈妈给季衡搬了张圈椅,“这次是翰林李大人家的嫡次女,性子温婉良顺,模样也好,今年刚及笄。”
“李小姐年纪尚轻,与儿子不大合适吧。”
“哎,你们三年后才成亲,到时候年岁正好。”
“李翰林清高,怕是不愿与咱们府结亲。”
“唉,李大人是读书人,是有些曲高和寡。但李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而且都是高嫁女,低娶妻。你也知道你嫂子的门第,总不能找个太高的压过了她去,到时候妯娌间怎么处。”
季衡抿了抿唇:“儿子听说李夫人…”
“衡儿。”季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神情变得有些寡淡,“还记得我一直怎么教导你的吗?”
“母亲教导我凡事要以季府为重、以长房为重,要为兄长分忧,为季家出力。”季衡站起身回道。
“不错,如今你大哥早逝,只留下一家孤儿寡母,你更应该事事以他们为重,我让你娶亲是为了早日有个人帮衬你嫂子,让她能好好带大德儿的子嗣,到时候光宗耀祖,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季老夫人苦口婆心地说着。
季衡只觉得酸楚,他曾经也以为他会这么做,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才发现除了她,他不想娶任何人。
她守寡,他就守着她,一样可疑帮衬她、照顾她,这样不好吗?!
“母亲,我就算孑然一身,也能照顾嫂子,带大侄子,这有什么不同。”季衡终究是没忍住,把话挑明了。
季老夫人看着俊朗的季衡,他的眼睛跟死了多年的丈夫一样,比常人的颜色浅,季德的眼睛却随了她,是正常的黑。
所以她一点都不喜欢季衡的眼睛,他是她特别开恩才允许存在的孩子,一生都该活在季德的影子下,就像周姨娘和她一样。
“衡儿,你当真以为我不懂你的心吗?”季老夫人定定地看着他。
犀利的目光一下子洞穿季衡,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窥探,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旋即恢复镇定:“母亲什么意思,儿子不明白。”
季老夫人挥挥手,让崔妈妈下去了,嗤笑了一下:“我为什么同意暚儿跟着玉英一起去了别院,你真的不知道?”
季衡抬头:“母亲?”
季老夫人怒目而视:“别叫我母亲!我没有教养出你这种罔顾人伦的孽子!”
“你当我老了病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为什么赶紧张罗你的终身大事,你当真心里没数?”
季衡眼中是明显的慌乱,手指攥紧:“我…”
他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再难继续说下去了,从小到大,他的心思总是能被老夫人看穿,让他无所遁形。
“我若再不让她走,到时候出了大事,你说怎么办?”季老夫人恶狠狠地瞪着他,“衡儿,不要觊觎你不该得到的东西。”
……
季衡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烟霞苑,老夫人的警告似古钟一遍遍地回响在脑海。
“不要觊觎你不该得的东西!”
“嫡庶有别,认清你的身份!”
“你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你走吧,回去好好想想,别犯糊涂。人要认命。”
认命吧。
凭什么!
季衡红着眼一把推开了赶过来关心他的丹桂。
凭什么她要给大哥一辈子守活寡,也不能是他的!
就因为大哥是安国公,是嫡子,什么好的,该不该是他的,都得是他的!
“衡儿!”一声惊呼,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季衡这才发现自己在发疯一般地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双手被断裂的椅子割得鲜血淋漓。
偷偷来的周姨娘看个正着,抱着他啜泣。
“你怎么来了?”季衡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好像刚才那个可怕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周姨娘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我知道那边又叫你去了,听说她发了脾气,我实在担心你就过来看看,结果,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该来?”
她像一头惊慌的麋鹿惶恐不安,季衡心头在滴血,为什么他们母子连见个面都要提心吊胆的,为什么他要处处受人制衡!
季衡…母亲为他取的好名字,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明白自己的身份。
如果他不是庶子,是嫡子,如果他能掌控季府大权,他娘亲是不是不用在虎口下艰难度日,嫂嫂…赵暚也可以是他的!
这个疯狂的想法一旦在脑海中萌生,就再也停止不下来,瞬间长成一棵茁壮的大树。
为什么季府要靠一个老迈的女人撑着,以后还要靠他那个柔弱的嫂嫂撑着,为什么不能是他?
季衡琥珀色眼眸越来越浅,他这次就偏不认命!
~
这日,季老夫人刚用过药,想躺下歇歇,可心进来禀告:“二爷求见。”
“说我累了,让他晚点再来。”
“奴婢说了,二爷说有急事。”可心垂着头回道。
季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可心忍不住微微颤抖。
“母亲,我来看你了。”季衡不等禀告,已私自掀了帘子进来,后来还跟着不安的可意。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站在阴影处的他面容有些模糊,周身散发出阴寒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