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散去激愤,转为嘲弄,“况且他们给的报酬也确实丰厚,一座钱堆起来的万卷楼,还有从未享过的荣华富贵,我为何不能动心?”
那日放榜,赵秀以真才实学高中探花,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受人欢呼拥戴,可他心头却并未有一丝高中之喜悦。
因为他知道,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过后都会成为砸他的石头,吐向他的唾沫。
他唯一能抓住,且不得不抓住的,唯有钱财。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万卷楼开张那日,被平日里看不起他的人恭维、谄媚,才让他觉得痛快。
也更认清了,只要有钱有势,管你是人是鬼。在他们眼里,都是菩萨。
“老师,您曾教导我,大丈夫应立鸿鹄之志,造福百姓,报效朝廷。”他转头对木淙也道:“我也曾有满腔报国热血,一身不屈傲骨,可血是怎么凉的,骨头是如何碎的,您曾亲眼所见。”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您对我很失望,可我不后悔。”
木淙也苦笑,“如今你我同在此处,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你失望?”随后又劝道:“好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回头吧。”
如今他已被抓,还能回头么?
赵秀看向楼云春。
他将自己带回来,却又不声张,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楼云春问道:“舞弊已然败露,你既敛得足够的银钱,为何不离开京城?”
万卷楼开张这两个月来,通过汲书坊所吸纳不少钱财,更何况各方奉送的打点。
带着这么多钱,找个远离人烟之地,富足安稳的过一辈子,绰绰有余。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若你在考卷上答这句话而高中探花,我倒会信你是作弊。”
赵秀的眼睛顿时翻出两片白底,随后反问道:“海捕文书还满城贴着,楼少卿既抓住犯人,不当庭审问结案,却偷偷摸摸地带回来,又是为何?”
“你是个人才。”楼云春坦言道:“我不声张,只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你帮我办一件事,你如果答应,事成之后,可保你将功折罪,减轻罪责。”
木淙也闻言,忙对赵秀道:“还不答应?这可是你脱罪的好机会。”
赵秀皱眉,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若不答应呢?”
“若不答应,那便立即结案,依你诬陷朝臣,欺君罔上之罪,最轻也会被判流徙之刑。”
赵秀沉默片刻,问道:“你要我办什么事?”
“我要你去北庭。”
赵秀一听‘北庭’二字,在刹那间便猜到了圣人和楼云春的打算。
“你要我去找郭元振?”
“没错。”
“我若去了,可还有命回来?”
“你只要能将他引入凉州,便能活命。”
赵秀深吸一口气,缓和发软的身子。
楼云春锁住他的眼睛,“被判流徙,还是为自己搏一搏,你只有这一个机会选择。”
“容我考虑……”
楼云春打断他的话,“没有考虑余地,必须立即决定。”
去北庭必然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便是命克他乡。
而流徙虽能苟活,却是一眼望到头的碌碌劳苦。
两难啊。
木淙也胡子都捋得打卷,可这是赵秀自己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他不好左右。
赵秀想起这三年的屈辱、不甘,和眼下的困境,胸中燃起熊熊怒火。与其被流徙之刑磋磨致死,还不如赌一赌,死得一个痛快,生得一个自在。
况且,他留在京城,不正是想寻机报仇么?瞌睡遇着枕头,眼下正是时候。
“好,我答应你。”他盯着楼云春,“你要我怎么做?”
见赵秀答应,楼云春心底松了口气,面上却越发沉稳。
“你先回去,将我要去凉州的消息透露给颖王。”
没过多久,赵秀又被斗篷裹着送出了大理寺,等他回到青雀园,身上的汗臭差点将守卫熏一个跟头。
雄鸡唱晓,天风送明。
趁着清凉,胥姜带着护卫早早地出门采买。
她先去胡煦住处,正好碰见他去史馆上值。
听闻她来拿书,胡煦笑道:“一时忘了还你。”
“我也是临到用时才想起在你这儿。”
“带个话让我给你送去就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正好顺路,就过来了。”
护卫牵驴在巷口等,胥姜与胡煦折回去拿书。
胥姜问道:“这大半年了,还没寻到那队西域僧人的踪迹?”
“进展缓慢,不过好在如今入了史馆,可查典籍众多,也能寻到些踪迹。”
“史馆地方志众多,总会查到的。”胥姜想起伊拉勒,“也不知伊拉勒那头找得如何了。”
“年底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也快,这都五月了。”
“是啊,东家来京城也快一年了。”相逢却犹如在昨日。
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胡煦家门前。
胡煦请道:“要不要进屋坐会儿?”
胥姜笑着摆手,“不了,你还要去上值,就不耽搁了。我拿了书还要去大慈恩寺,晚些还要去集市采买,事排得也满。”
胡煦遂道:“那你在此稍后,我去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