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那幅画,皆是一愣,万清淼茫然道:“这幅画怎么了?”
万盛呼吸如潮,脸色青白。
溪芷的目光自胥姜身上移落到画上,眼睛也仿佛被那片火红着了颜色。
她脑海里浮现一幕幕场景,那是一片枫林,那里有她和他的家,他们著文、读书、画画,每一日都过得自在又快活。
她张了张嘴,半晌,无声吐出一个名字。
胥姜没有回答万清淼,而是逼视万盛,“万老爷,你真要我捅破这层窗户纸么?”
“你,你威胁我?”
“晚辈不敢。”胥姜看向溪芷,“晚辈只想让她好。”
“父亲,胥娘子,这究竟怎么了?”万清淼盯着万盛问道:“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万盛正在气头上,便拿他发泄,“一边去,没你的事!”
万清淼委屈闭嘴。
单伯此时出来打圆场道:“万老爷,我家姑娘年轻气盛,再加上关心则乱,言语难免有所不周,还望海涵。”
万盛没应话。
单伯继续道:“只是,我们姑娘说的话虽直,却也不无道理。眼下万夫人既对她有反应,那么不妨让大夫来瞧一瞧,若是有所转机,岂不是皆大欢喜?即便仍旧是老样子,那么咱们也算尽了人事,了无遗憾了,您觉得如何?”
什么欢喜,谁的欢喜?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打什么主意!
若是夫人清醒,那胥姜的身份哪还瞒得住?自己这些年的作为,便是一场笑话,只有难堪收场,届时母女二人相认,夫人还会留在万家,留在他和儿子身旁吗?
而他们在客栈答应自己的事,自然也作废,可恨的是自己还不能将责任算在他们头上。
眼下,这两人一人作矛,一人作盾,好赖话都让他们说尽,把自己架了上来,若自己不答应,便像是要盼着他夫人有个好歹似的。
真是好盘算!
他看着溪芷,却见她又盯着那幅画不挪眼,心头越发疼痛难当。
她始终都忘不了那个人,哪怕他早已化作了灰。
万清淼鼓起勇气劝道:“父亲,这些日子孩儿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大夫们不都说了么,只要母亲清醒过来,好好调理,便能延寿。”
他拉着万盛的手,又道:“正好今日大夫要来给母亲请脉,不如现时便叫他来,是好是歹也让人安心。”说着他红了眼,“咱们家中已去了个人,孩儿也不想母亲再……”
想起逝世不久的老母亲,万盛也露出悲戚之色,又见儿子如此恳求,夫人这般情状,最终妥协点头。
他对管家吩咐道:“去将戴神医请来。”
“是。”管家领了话办差去了。
胥姜心头一松,随后将画挂回原处,走过来对万盛一拜,“胥姜无礼,给您赔罪。”
事已至此,万盛也不想与她计较,只挥手道了句,“罢了。”随后坐到了溪芷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胥姜也走到溪芷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仍盯着那幅画瞧,便试着问道:“夫人在看什么?”
溪芷半晌没答应。
正当胥姜觉得她不会再应时,她却迟钝地开了口,“折……云。”
众人皆是一惊,神色各有变化。
胥姜心头悲喜交加,喜的是她有所应答,悲的是她之所见已隔黄泉。
万盛神色中则透着痛楚和难堪。
唯有万清淼又惊又喜,“父亲您看,母亲又应话了,她记得您!”
胥姜闻言一愣,问道:“万公子此言何意?夫人方才分明叫的是……”
万盛闭了闭眼,紧紧握住了溪芷的手。
万清淼朗笑道:“胥娘子有所不知,折云是母亲为父亲所取的表字,过后便一直这么叫的。”
“万老爷的……表字?”胥姜震惊地望向万盛,却见他脸色惨白,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随后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她低喃道:“荒谬,太荒谬了。”
单伯与柳眉朝万盛投去复杂的目光,可笑,可悲,还有怜悯。
万盛惨然一笑。
荒谬又如何,他甘之如饴。
没有谁会对她那样热烈、执着,坚定的感情无动于衷,可自她嫁来万家后,对他从来都是感激、客气,还有冷淡的。即便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她对他依旧是相敬如宾,并无倾慕,也并不亲近。
她的心里只有胥渊一人。
他羡慕胥渊,嫉妒胥渊,更想成为胥渊。
所以当她大病后第一次将他当成胥渊,展露出那样的恋慕,饱含情泪的唤他‘折云’时,他卑鄙地应了。
自此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越陷越深,最终成为了折云。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场幻梦,可他不愿醒,也不愿织梦的她清醒。
可她承受不起虚实交替,徘徊于真假之间,逐渐将一切混淆,也逐渐将她的精神和身体击溃。
他又何尝不是呢?他遍请名医替她医治,却又怕她清醒,又将他抛再阴阴冷冷的角落,将他当成一个同床共枕的陌生人,将自己当做一副没有魂魄的躯壳。
母亲去世后,他深觉人生死到头不过一捧黄土,又或是像胥渊那般化作一把飞灰,倒不如随她裹着这一场混沌迷梦而去。
可胥姜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妄想,这一场梦终究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