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阙坐一边,没讲话,没多说,只慢条斯理饮茶。
这样的日子难得,下次再并肩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因此挨着她的时刻,他都小心翼翼珍惜着,喘息也克制压抑,怕惊破这静谧。
只是这样的静谧也难得。
梁和滟很快发完呆,她活动了下脖子,转头深深看一眼裴行阙,然后直起身,叫芳郊。
她闲,芳郊和绿芽也没什么活计干,于是大家都一起坐在院子里晒暖,这会子一叫很快就进来,顶着被太阳晒黑了一层的脸,很担忧地问:“怎么了,适才长公主府来的人是说什么了吗?”
“啊?”
梁和滟愣了愣,意识到她把问题想严重了,摇摇头,咧出个笑,稍纵即收,然后很坦然伸手:“借我个银锞子。”
大过年的,高门大户都要打一大批银锞子用。她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没多少小孩子,主要是给梁和滟和芳郊、绿芽她们三个,没有什么定做的必要,因此要买金银锞子,就等那些高门大户提了他们的银锞子,才去买点剩下的,兜上一小包,就够分发的了。
这样的金银锞子,斤两上不太欠缺,但到底是被挑过的,难免有点瑕疵,花样也杂,混一起,轻重都不一样——不过也因此,价钱会便宜许多,因此梁和滟和芳郊、绿芽都能分到一兜子。
裴行阙原本也有一兜子的,方清槐准备了,但掂量许久,还是没递出去,分成三份,又重新添给她们三个了。
梁和滟捏着芳郊的荷包跟她打商量:“我到时候多还你一个银锞子。”
芳郊想了想,掰手指跟她算:“要如意花样的——我得自己挑。”
梁和滟答应下来,把人打发走,开始挑银锞子。
这一批银锞子做得确实不太好,她从兜里连着捏了两个鲤鱼花样的,都不成,不是缺了尾巴就是少了鳞的,最后只好全倒出来,让裴行阙自己挑。
“还侯爷的——都不太好,侯爷自己挑吧,实在不成,多拿几个。”
“一枚银锞子,县主要跟我算这样清楚吗?”
裴行阙笑一笑,捏起一枚银锞子,拿起来打量打量。
梁和滟神情却认真:“是。”
她讲话很少有打弯的时候,更多时候都是直来直去,不太担心太直接会惹恼人——大部分时候是嫌麻烦,小部分时候是纯粹想气人,只对好少的一些人,难得有温热心肠,会耐着性子讲温煦的话——这一些人里不包括裴行阙。
裴行阙跟她一起生活了一年,晓得她这个习惯,此刻看着她样子,却有点分不清,她这种时候是觉得兜圈子跟他讲话麻烦,还是纯粹想气一气他。
梁和滟很平和地继续道:“我和侯爷之间,虽然讲不上多和睦,但也一直没吵过闹过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这一年夫妻,做得也算有些情分在,有什么事情,我就直说了。我与侯爷成亲期间都算得清楚明白,和离后自然也要理得干净。同样的,我和侯爷既然和离了,那实在该避些嫌,彼此之间,最好能少见就少见些,话也是,能少讲些就少讲些。”
裴行阙抬头,看她,脸上的笑意终于撑不住,他轻轻讲:“我们如今,讲的话难道还算多吗?”
两个人彼此之间都沉默,裴行阙看着梁和滟,而她低头挑吟银锞子。
他们自从和离那一次后,彼此之间的确冷漠疏淡许多,后来时日淡,当时的一些怒气消弭一点后,也才算勉强回复原本水平,维持着表面和睦,只是见面次数还没从前十分之一多,更别提讲话交谈了。
今日因为这一个面首,才讲这么多——裴行阙没想过,他要托这样人的福气,才能和梁和滟多相处片刻。
但也不成。
梁和滟终于从那一堆银锞子里挑出形状最好的一枚,按在指尖,慢慢推过去,划过红木桌面,落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她很淡地讲:“我阿娘年纪不小,许多话、许多人,我自己是无所谓的,但她听了、见了,心会烦,会苦恼,我是不太想这样子的。我想她无忧无愁地过,因此要尽力规避这些事情,少和这些事情、这些人沾边。我原本就是市井里开食肆卖饭沽酒的,因为被挑中和侯爷赐婚,才陷入这局面里,此刻我们既然已经和离,我不想再在这个局里待着了,更不想叫我阿娘或是其他人再被牵扯进来了——侯爷明白我意思吗?”
她话讲得比对崔谌还狠,半点情面也不留,裴行阙坐那里,撑着头,看着她。
话落时候,梁和滟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心虚。
她嘴上这么讲,但心里也清楚,就算没有裴行阙,只要她还是她父亲的女儿一天,那她就一直在这样的局面里,不然她也不会被选中赐婚给裴行阙。
而裴行阙沉默很久,也注视她良久。
梁和滟适才的话讲得很足够伤人,她以为裴行阙虽然可能不会恼怒发火,但大约还是会有一点不豫之色的,但都没有。
裴行阙平和至极地点了点头,简单直接地复述了她话:“县主的意思,是尽量要我与您少见面,以免我连累县主或您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