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一人一个背包,连行李箱都没带,休学申请递交的那天就离开了家。
他们去了广阔的草原骑马,他们去看神圣的达拉山日出,他们睡在星空下沙漠的帐篷里,他们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徒步……
最后一站,他们来到江城。
在外晃荡了快一年,父子俩晒得皮肤黝黑,除了眼白和牙齿是白的,整张脸黑得像煤炭。
程总说反正都快回家了,咱们就把最后一点资金全花完吧!
于是那天他们来到江城最大的滑雪场。
买了门票,租完雪具,他们已经没钱请教练。
程总亲自示范,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儿子自信,只教了十分钟,就很放心地让他去自由发挥了。
程允深坐着缆车一路往上,下了缆车傻眼了。
他不小心来到了高级道。
就算他是个天才,也不可能仅仅学了十分钟就挑战高级道。
看着眼前陡峭曲折的雪道,程允深的腿有点发抖。
但他决定挑战一下。
大不了不太雅观地滚下去,严重点无非是骨折……
但才往下滑了两米的距离,他就因为恐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太高,太陡,太难。
他不可能做到。
他放弃。
程允深干脆躺在雪地上。
男孩的身体呈大字型,摘了雪镜后,抬头望着冬日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不知躺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昏昏欲睡时,眼前的光线突然被整个挡住。
有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黑色的雪镜中是自己略显惊讶的脸。
“会被晒伤的。”那人指了指空中。
这里是山上最高处,紫外线最强的地方。
说完她又嘀咕了一句“也黑不到哪里去了吧”。
声音听着年纪不大。
他从雪地里坐起身,对方也随之站直。
果然,看身高对方也是个孩子。
他坐着,对方站着,特别是对方一身很酷的黑色滑雪服,黑色帽子和滑雪镜,让他有种对方神秘又居高临下的感觉。
“害怕了?”对方问。
她虽然这么问,但语气里并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我不会滑。”他如实以告。
对方偏了下头,因为雪镜遮住了她的眼睛和大半张脸,所以他不能肯定她在用何种眼神看着自己。
沉默几秒,她说:“你看过日落吗?”
“看过。”
“雪山上的呢?”
“看过。”
“今天的呢?”
“今天的什么?”
“雪山上的日落,”她说,“今天的。”
他抬头,看着阳光正好的天空。
“没看过。”他说。
那天的滑雪场山顶,两个孩子从白天坐到日落。
直到落日的余晖洒遍整个滑雪场,将山顶染成了金色的海洋。
他们聊了很多。
她说自己离开家人参加滑雪训练,队里的人都对自己很好,但她依然感到孤单。
他说自己离开学校到处散心,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但依然无法纾解。
“如果我是你,学完了所有课程,那我就可以用这些多出来的时间做很多事,”她认真又羡慕地说,“我想参加自行车越野,去学搏击,学击剑,学画画和音乐……”
“你为什么不去学这些?”他问她。
她身体微微倾斜,雪板随着重力滑动,绕着他,一圈圈地滑。
动作丝滑,一看就很专业。
“因为我要学滑雪,”离得远,她大声说,“我要花很多很多时间才能学好。”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学别的。
但他有。
“为什么一定要学滑雪?”他学她,也大声说话。
在无人的山顶回音阵阵。
“你看——”滑雪板停住,一个漂亮利落的刻滑后,扬起一层白色雪雾,洋洋洒洒地落在她身边,她手指着远处绝美的夕阳,“多美!”
他看了看夕阳,又转头看向她。
寒风呼啸的山顶,她的笑一如皑皑白雪。
干净澄清。
是啊,多美!
“我小姨说,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看见最美的风景,只有最出色的人才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想站在最高处,我想给小姨最好的。”
“虽然我除了滑雪什么都做不好,但小姨总说橙子很好,很好很好。”
她笑着对他说:“你也很好,很好很好。”
那一刻,程允深才明白了那句话的意义。
于高山之巅,方见人间诸色。
他休学,跑遍山川。
最后站在这里,遇见了她。
“青少年组的许澄选手,首次进入大跳台的决赛!”
“让我们恭喜国内首支单滑团队获得此次比赛的亚军!”
“冠军冠军冠军!让我们恭喜许澄!!”
“媒体要给冠亚军拍照,获奖的赶紧到采访区。”
“许澄,你磨蹭什么呢?”
“还不快过来!”
她把手里的一本《单板滑雪完全自学教程》和黑色水笔还给对方,跑向不远处等着她的教练和队友。
“干吗呢?”
“有个观众要签名。”
“签个名字要这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