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周不归热血仗义, 做事凭着一股劲儿, 单纯也爱笑, 于是继续戳戳他的脸逗他:“我救你的话,你能给我什么?”
方云隐只有画能拿出手:“我给你作画。”
周不归掏出一根奇怪的木棍点了点, 绑人的绳子消失,她拉着方云隐逃出偏僻的宅院, 笑着回头说:“那你要给我画一百幅!”
这天后, 到处流浪的十六岁少女身后跟了个十八岁的少年。
方云隐在院落长大, 犹如一张白纸,对外界一无所知,周不归便一边看着他狼狈学习,一边在一旁乱指挥看他手忙脚乱, 她也会教他如何修炼, 然后在教学时偷袭,抽掉他的发带或腰带, 看他羞愤又无可奈何。
可方云隐提笔作画时她就会变得很安静。
最开始方云隐是为了报答才选择跟着她,打算画完一百幅就离开, 后来他就不想离开了。
周不归居无定所, 看着毫无目四处流浪, 暗中却在调查巫山月的事, 也因此惹了不少麻烦,他们经历追杀,被困在陷阱,遭人背叛,很多次九死一生。
遇到的人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周不归的一腔热血被现实磨掉,变得内敛厚重,也更成熟,她身边的伙伴来来去去,始终只有方云隐在她身后。
方云隐时常觉得她像天边明月,在人前她沉稳可靠,面对敌人睿智果敢,无数次救朋友于危难,可在无人的夜里,她总是静静发呆或者痴望天边星辰,孤寂又清冷,让人遥不可及。
他的笔见证了她的成长,却始终不知她为何忧伤。
那天夜里,周不归站在湖边沉默,皎洁的明月落入湖水,月华犹如在湖面撒了大把碎银,闪烁的萤虫静悄悄飞舞,四下虫鸣声起。
少年长成静默温和的青年,如往常般安静呆在她身后,就像她看湖中月般,他在看她。
周不归忽然回头看他,踏着月色来到他面前,弯腰捏住他手腕看了眼,挑眉轻笑:“不烫?”
方云隐这才察觉手心灼烫,原是湖边石头被白日烈日晒热,他坐在石头上将掌心燎红。
可被抓住的手腕也在发烫。
他默默走到湖边将手放进水里,周不归走来蹲在湖边,半撑着脸好奇看他:“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方云隐浸在冰凉湖水的手握了握,神色温润:“你看月亮时在想什么?”
周不归说:“我在问你,你反过来问我?”
方云隐这才发现自己表达有误,他原意是说“在想你看月亮时想什么”,正想解释,周不归突然说:“那这样,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你也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方云隐咽下解释同意。
周不归沉默地看了会儿湖中月色,单手捧起一汪水,然后任由湖水从指缝流走。
“不归,不归。”
她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静美面庞被湖光照亮,哀伤也在那刻变得鲜明:“就是觉得,这世道挺无聊的。”
方云隐望向她:“可你救过那么多人。”
她侧目看他,想了会儿说:“救人啊,若说因为喜欢倒也没有,就是活着,总得找点事做。”
从前的方云隐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心情,后来的柳不归知道了,却再也见不着了。
周不归说:“到你了。”
方云隐认真看她,眸光明润,柔声说:“我在想,你会喜欢怎样的男子,会和怎样的人在一起。”
周不归神情诧异。
就听他继续说:“这个人,能不能是我。”
那天月色明耀,总是浅笑自如的女子有些讶异,在片刻的局促后很快恢复平静,只是安静看他。
那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答案。
留着最后三幅画不愿完成的方云隐在第二天画完,同她提出了离别,周不归没有挽留,只是安静看他逐渐走远。
离开的方云隐没多久见到方景生,主动靠近他了解从前的事,在一切真相大白之时,他被困在方寸之地的方家牢笼里即将死去。
周不归来了。
她击退数百方家门生,杀了方景生,扔掉只剩一半的魔法杖踉跄着走到他面前,伸手想要掰开牢门上的铁锁,可怎么也掰不断。
阴暗的牢笼里血气弥漫,方云隐双腿被废站不起来,只能一点点爬到牢旁,血迹在地上蜿蜒出长长的红线,他从牢笼里伸手推她让她走。
这边的动静惹得更多方家人前来,点燃的灯火朝着地牢跑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方云隐心急如焚,朝她怒吼:“不要你管!走啊!”
周不归衣裙被血染红,她的伤太重了,平时能轻易解开的锁链怎么都奈何不了,她无力坐下来,额头抵着牢门牵住他的手,不管方云隐想要挣开还是推开,她都紧紧握着,无奈笑着叹息:“你不在的时候,总觉得缺点什么,所以还是来找你了。”
可方云隐只有失控的情绪和不敢面对的现实,他想她走,走得远远的,至少不要为他而死。
他朝她大吼怒骂,嘲讽咒骂,赤红的双目怒视她,可她只是紧紧攥着他,死都没有放手。
飞来的法器正中要害她要害,她的神情定格在温柔清浅的笑上。
她死前说了什么,他再也不会知道。
然而这一切并未结束。
他又活过来了。
方云隐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他费尽心思逃离方家寻找周不归,可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他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前见到十五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