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剪刀,还是扎歪了。
可她已经忘记,当初握着那把剪刀时,心里想对准的,到底是程光耀的脖子,还是大腿。
程曼尔尝试动了动手指,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低吟,可时间不等人,她咬牙一口气从外套里摸出那把刺刀,刀鞘踢到了箱子底下,再用血肉模糊的左手,握住刀柄,藏于身后。
暴露的血肉也许会重新与刀柄黏连在一起,无所谓了,这一次,黏得越紧越好。
孟昭延交给她这把刀,是让她活下来,走出森林的。
那她,要走出这座困了她二十三年人生的森林。
哪怕要付出法律上的代价。
不一会,气急败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曼尔松了口气。
她赌赢了。
孟昭延改了她的密码,且大概率是五年前,她手机被曲允桑的短信轰炸成砖头,他交给她一部新手机,也在上面存了钱。
而密码,是她的生日。
她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心软成一滩水。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一天天净捉弄这些无聊的小把戏。
砰。
向内的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程曼尔跪在地上,一手搭着水管,笑意已经荡然无存,面色苍白,藏在长发后的眼神阴鸷得吓人。
“臭表,子你耍什么花样!”程光耀一脚踹在她肚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到现在还耍花样,你想死是吗?”
程曼尔疼痛难忍,顺势跪折起身体,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他怒火冲天,蹲下来一把扯住她头发,将脸抬起来,像只失去人性的野兽,怒吼道:“我再问你一遍,密码是什么?最后一次机会,卡要是锁了,我就杀了你!”
他走投无路了。
曲允檀明明说好,到时间了要把遗产上的钱汇给他,如果没有,代表程曼尔没有自杀成功。
程曼尔没有自杀成功,他就拿不到遗产,曲允檀也没有替他还赌债,妻子还要和他打离婚官司……
程光耀揪紧她头发前后摇晃,瞳仁瞪得像颗鸡蛋一样凸出来:“说啊!你说不说——唔!”
刀身扎入血肉的声音是沉闷的,能听到肌肉破开的撕裂音,手感像扎入一层湿泥中。
程曼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定格在脸上的表情,手下微动,用力将刀拔了出来。
她扫过那个血洞,不知扎得准不准。
血液并无喷溅,只有拔刀时带出的丝微血点,溅到她脸上。
阿明赶到时,发现自己要救的,并不是程小姐。
他两步跳下楼梯,扑到两人面前,把程光耀从她重新高举的刀下拖开,大喊:“程小姐!你冷静点!”
也正是这一句,让程曼尔从剥夺她理智的恨意中短暂清醒过来,眼神茫然无焦,没看阿明,反而望向洒落了温煦晨光的楼梯口。
第一次,她在这里待了两天两夜,声嘶力竭地拍门求救,前来吊唁的宾客,在哀乐奏鸣下,无一人知晓,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也有一个人在尖叫着死去。
没人听得到她在求救。
只有下水道的老鼠听见了。
后来她一个人逃了出来,那些无望的求救声被掩埋在沙下,日渐腐烂,也没有如鸡汤里所说,苦难之上会长出漂亮的花。
无所谓,就当它们从未存在过。
第二次,她带程祖耀重回旧地,平静讲述曾经,却连迈进去一步都不敢。
程曼尔害怕,怕风吹开沙子后,露出可笑的期盼。
苦难之上没有长出花,却长出了期盼,期盼有人救她,有人理解,而不是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与人性的阴暗面搏斗、挣扎。
原来她自始至终都在期盼,有人能听到她的求救声。
再把她从黑暗中,彻底拽出来。
那第三次呢。
他听到了吗?能来救救她吗?
孟昭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程曼尔。
几缕乌发散开,将她的脸分割成不规则的几片,让人想到被人遗忘在角落的破碎布娃娃,连附着在上面的灵魂,也随着时间碎成好几片,再拼不回来。
有光束打在她半边脸上,一明一暗。
暗的那面藏了几滴血点,她微微歪头,眼神茫然,血点沿着鼻骨爬到了明的那面,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下,艳丽而刺目。
身体沾满灰扑扑的絮状尘埃,像陈旧时光中长出的小虫,不停侵蚀她的血肉,虫尸干掉后又长出新的,周而复始,直到将她吞食干净。
而她高举的一手,还握着他给的那把刀,上面沾着血。
鲜血也从掌心溢出,凝成一条汩汩细流,顺着腕心一路滑下小臂。
那把刀,程曼尔再握不住,跌出清脆冰冷的一声。
孟昭延看清她手心中血肉翻卷的伤痕,也接住了她。
“脏,好多血……”程曼尔喃喃低语,想推开。
男人充耳不闻,环住她身体的力道愈重,落在她耳畔的呼吸声沉重短促。
他差一点,就接不到她回家了。
程曼尔推开无果,卸力到他身上。
“孟先生,报警吧,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