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那个男的有老婆,不,认识阿湘前,他只是有未婚妻,说争不过家里,必须要娶。”
曲允檀眼眶蓄泪,说不过两句又落了下来,滴在雪儿的毛发上,“他们养雪儿,也是那男的为了哄阿湘,说他不在就让雪儿陪着,阿湘那么爱他,什么话都愿意信,连孩子也愿意为他生,哪怕无名无分,你说她傻不傻?”
她一直盯着镜头,泪眼盈盈时,诘问的似乎是镜头后面的人。
“可雪儿去世了,我都来了,那男的也不肯来,还不让阿湘来送……”曲允檀指侧蹭了蹭眼角,“哪怕这样,还是愿意为他生孩子,女人啊……一旦被男人迷惑,连子宫都不由自己做主了。”
程曼尔在镜头后微垂眼睫,曲允檀一张一合的红唇在视野幻觉中放大,吐露的每个字,都似命运借他人之口予她的警示。
“程小姐,你也有自己的事业,你说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傻?”
程曼尔有一刹无言,寻回丢失的声音后,轻轻答了句“是”。
“不管如何,都不能把自己完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曲允檀终于不再看她,爱怜地抚着雪儿的毛发,“再爱一个男人,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尊严,连娶你都不愿意,不过是想把人绑在身边,做个生育机器罢了。”
“程小姐,可能你不太懂,但我见得多了,有钱男人都是……不好意思,我说远了。”
“没关系。”程曼尔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镜头,寻更合适的拍摄角度,“想说什么,都可以说的。”
曲允檀叹了口气,“你愿意听就好,程小姐,换做是你,男人锦衣玉食地养着,想要什么也都愿意给你,但让你做情妇生孩子,你会愿意吗?”
程曼尔停住,端相机的手十分稳固。
她答出:“不愿意。”
“换做谁能愿意呢?你把这段也剪进去吧,我要给阿湘看看,希望能点醒她,别再糟践自己了。”
“好。”
后面,程曼尔陪曲允檀走了一整个告别流程。
火化完,曲允檀带着骨灰踏上一条不过两脚宽的沙道,走进尽头处连接着的小房子,望星空穹顶,敲响颂钵时,她说:“程小姐,你真的很有想法。”
她阖眼享受颂钵深沉悠远的长鸣,“沙子,在心理学中有治愈、净化的作用,颂钵我不了解,但它的声音……”
“颂钵是宗教器皿,起源于古印度,是一种音频疗愈艺术。”程曼尔柔声解释,“二战时期,就有人用这种声音治愈患战后心理综合症的士兵。”
这是一个具有人文内涵的宗教器皿。当颂钵之声响彻庙宇,其声音仿佛能与人的灵魂发生共振,唤醒人精神深处的自愈能力。
“我果然没选错地方。”曲允檀最后垂眸看了眼骨灰盒,“雪儿就交给你了,有空我会替阿湘来看它的,纪念品和视频,过几天会有人来拿。”
“好。”
外头雨势渐大,不过午时,太阳被厚重的乌云包裹着,天光黯淡,灰蒙蒙一片。
程曼尔撑着伞,把人送到了车前。
曲允檀上车前,忽然回身,哭得通红肿胀的双眼里,装的似乎也只有未尽的哀戚。
“或许你的话,真的能点醒阿湘,谢谢你,程小姐,有缘再见。”
程曼尔在雨中站了小会,早已看不见那辆通身洁白的保时捷。雨水打在伞沿,发出嗒嗒重音,水珠再从边缘滚落,形成一道近在眼前的雨幕。
晚上入睡前,她点开微博,就“沈以葵”“ins照”一个个搜过去,终于找到了一直有搬运沈以葵ins照的营销号。
有天蓝海清,在游艇、海滩晒日光浴的;有健身的,去英国参加皇家赛马会的;有配备私人sale试衣间的;还有偌大的公主房里,琳琅满目的梳妆台、衣帽间……
其实程曼尔也有,也能有。
意大利的游艇俱乐部Island club,有一艘写了她名字的游艇,是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没亲眼见过,也不敢见。
她真的不是什么淡泊名利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之人,也害怕只身踏入那个世界后,再也出不来了。
若她是长了翅膀的风筝,对孟昭延的感情就是一条风筝线,她在空中飞时,总有一条线让她在坠落和自由间不断挣扎。
可以迎风起,但底下的线只需轻轻一扯,注定飞不了太高太远。
可一旦任凭坠落,她就会卡在不知名的密林枝根中,在阴影处独自腐烂。
忧思入梦。
程曼尔的梦是亮晶晶的,堆满了小卖部角落里做得花哨精致的玻璃珠宝,那时她爱极了,可再乖巧听话,方蕙兰都不让她看也不让她碰。有一次偷了一个被发现,父亲打得她手上腿上都是衣架的红痕。
程祖耀一要,方蕙兰就给了。
成了她那么珍惜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程曼尔有怀疑过,不受家人期待的孩子生下来后,是不是往后一生,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可她还是长大了。
长大后的她,独自游荡在给元宝洗过澡的河涌边,周边雾蒙蒙看不清前路,走着走着,一股莫名的力把她推入河中,浸没后,又把她扯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