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尔饶有所思地抬眸,对上一双上了年纪,却令之更为深沉与洞若观火的眼睛。
“不要原谅?”
“是,你的性格不适合释怀,一旦释怀,你可能会以你和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绑架自己。”周院长错开视线,望入灵堂里头那个披麻戴孝的瘦弱男孩身上,“你弟弟刚高考完,如果我没猜错,你妈妈把钱留给你,是为了让你供他上大学吧?你也答应了,是吗?”
程曼尔诧异极了。
前天碰上周院长时,只说了方蕙兰把钱留给了她,并没有说她决定供程祖耀上大学这事。
最终,她轻轻嗯了声,承认了。
曾得到过方蕙兰短暂得连回忆都显得单薄的好,程曼尔确实释怀了过往她对自己的坏,哪怕留了那封信让她美梦破碎,也再恨不起来了。
此时,阴阳先生高喊:“起灵——”
唢呐声起,灵柩由八人抗抬,孝子亲邻位列两侧跟在身后,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启程,前往殡仪馆进行火化。
待周遭安静下来后,周院长续上刚刚的话题:“看,你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孩,对你好一点,你能记一辈子。”
程曼尔噗嗤笑出来,不太服气地否认道:“哪有。”
“哪没有?你不是一直记着那个救过元宝的女人吗?”
她勾起的唇角僵了僵,不抱希望地问起:“周院长,你真的不认识那个阿姨吗?后面也没再见过了?”
闻言,周院长半眯着眼,话中有话:“我不认识,但我信神佛,也信缘分。”
“如果你们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两人一直待到中午时分,期间,程曼尔了解到周院长近些年并没有再开宠物医院,而是去到乡间行医,帮助孤寡老人与留守小孩。
他年轻时在国外读的就是医科,后又学了兽医,还提到,自己的妹妹也是学医的。
程曼尔自然而然以为,周院长出身医学世家。
“当然不是,当初为了反抗父母,费了不少心思呢。”提起旧事,周院长面上总带些淡笑,金丝眼镜滑下鼻梁,也没有推上去,“我家是行商的,一双儿女没有一个愿意继承家业,可把我爸气得不轻。”
她忽然想到孟昭延,眉眼黯淡,沉默不语。
周院长恍若不觉,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并不觉得我和妹妹追求自我的行为很高尚,相反,这个圈子从不缺我们这样的人,家族与社会赋予了我们最好的成长土壤,却不愿承担责任,还说这是束缚,是绑架。”
“我更钦佩的,是那些有追求与志气,但仍把责任放在第一位的人。”他抬唇笑笑,意味深长,“比如我的外甥。”
这话将程曼尔的注意力扯了回来,“外甥?”
“对,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后辈。我妹夫原本已经将家业守得固若金汤,他到年龄后,从分集团的管理做起,每次晋升都带着最让人心服口服的成绩,最后做到总集团的执行董事,妹夫近些年也一直在让权,没人有异议。”
“那他的梦想是什么?”
周院长怔愣了片刻,答道:“梦想是什么,对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年轻时也为此反抗过,但最后,是他自愿回去接手集团的。”
程曼尔微微颔首,未料听见突兀一句:“什么年轻时,他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可别误会啊。”
她不明所以,仍配合应声,直到送葬的人回来,周院长问她要了星球旅行的地址后,才起身告辞。
程曼尔结了尾账,最后环视了圈白茫茫的灵堂,叫了句:“程光耀。”
男人还在清点上白账的钱,情绪低落,没有答应。
她不在意,踱步到他面前,心平气和地说:“我最后告诉你一遍,当初在地下室拍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你放出去,别人也只会可怜我遇到了你这种哥哥。”
程光耀点钱的手僵住,抬头:“那你愿意拿钱来换吗?”
程曼尔没有第一时间表明态度,静待下文。
“我要三百万。”
她顿时嗤笑出声:“你也赌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随你吧,三百万没有,白账的这一万多块,劝你有点做哥哥的良心,留给程祖耀吧。”
话落,程曼尔转身就走,即将跨出门槛时,她听见一句:“这间房子的房契也在你那,还有小卖部那块地,把它还我,我就把东西删了。”
她停下脚步,侧眼望去,程光耀面色比额头上的白绫还要苍白骇人。
“程曼尔,现在你有放不下的东西,但我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借了亲戚六十多万,我确实赌了,外面还有一百多万的赌债,你嫂子也要和我离婚,已经不让我见儿子了。”
他看了眼还没有撤走的硕大遗照,又扭回来,阴浊视线直直刺入她眼底。
“妹妹,你是个狠心的,当初敢捅我那刀,是因为你一无所有,哪怕为此坐牢你也不怕。”
“如今换成我一无所有了。”
“要不要来比比,谁更狠一点?”
第40章
回到宁城的两天后, 程曼尔一个头比两个大,看了学生数媒团队发过来的动画demo,她耐心地表达修改意见, 可还是一版不如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