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佟初只是缄默地站在一边,她垂着头,愣愣地盯着脚边的岩石,那里裂开了一道石缝,有小草从里面冒了出来。
费力千辛万苦、摔断了身体,才重新爬到佟初身边的智能管家此时正靠着墙立着,他和女人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说不清是怕吓到佟初,还是想要完全把女人们的身影尽收眼底。
郑文惠很快就把智能管家的主要骨架拼完了,她把地上的半截“李文元”重新插在两条腿骨上,并拍着手示意让机器人跑两步。
机器人从小鲜肉变成了骷髅王,跑起步来“咯吱咯吱”作响,看起来有些渗人——但至少,不再像人的智能管家现在完全不像佟初的老公了。
“哈哈。”郑文惠毫不掩饰自己对智能机器人的嘲笑,她朝着佟初打趣道,“你老公从机器人变成活死人了。”
佟初却没有说话。
此刻的女人嘴唇紧抿着,她的目光下沉,拳头也攥紧了,郑文惠只看了她一眼,就能感受到从佟初身上散发出的怒气。
果不其然,佟初咬住下唇抿了又抿,她最终还是决定把事情摊开来说——女人在又惊又急之下,像个即将爆发的活火山,她抬头瞪着自己的妹妹,她那黑黑的眼珠里迸发出激烈的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等郑文惠作出回应,佟初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很奇怪——你说你是因为犯了事才逃到我这里的,但你明显早就知道地下有些东西。”
郑文惠没有反驳,她把目光移到佟初脸上,静默不语。
“你.....你知道我为了收留你,冒了多大的风险吗?你知道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就是彻彻底底的打扰吗?”佟初越说越委屈,她用力瞪着自己的妹妹,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你知道我听到你说有人在抓你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吗?”
老实说,她对郑文惠感到非常失望。她的这些家人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想过问题,他们从没理解过无依无靠的佟初,为了维持眼下这种光鲜亮丽的生活,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没有朋友,没有生活,没有希望,只能严格遵守着李文元定下的规矩,守着个房子度日,可就连她最疼爱的妹妹也有事情瞒着她。佟初在丈夫的威慑和妹妹的求救之间选择了收留妹妹,她废了那么大力气保下了妹妹,而郑文惠来到这里显然另有目的。
“你太自私了,郑文惠!”一个稚嫩的童声,从她的记忆深处传来。
夏夜,在上小学的两姐妹搬了床凉席在田间的棚子里睡觉,郑文惠说担心明天考单词默写不上来,临睡前还打着手电筒啃书。
佟初倒是没有这种烦恼,她很聪明,看书又快又好。于是往凉席上一躺,先一步梦会周公去了。
夜里起风了,带着凉意。佟初被冻醒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光溜溜地睡在一边。两姐妹睡觉老实,都很少踢被子。而旁边的郑文惠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唯一的小毯子里,正睡得香甜。
佟初看着自己妹妹那张睡得口水直流的脸,不由恶向胆边生,她踹了郑文惠一脚,把女孩从美梦中叫醒。
“郑文惠,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她气鼓鼓地指责道,“你怎么只给自己盖被子啊。”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如果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利用我,那你真的太自私了,郑文惠。”佟初捂住脸,在经历了名为失望的狂风暴雨过后,她的心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郑文惠的瞳孔颤了颤,她张了张嘴,似乎竭力想要解释什么,可是下一秒她眼底的情绪急速地如潮水般褪去,像被人打开了开关一样,短短几秒郑文惠的脸上出现了好几种不同的情绪,不同感官程序的冲突最终使女孩的大脑发生了短路。
郑文惠几乎是漠然地站在原地,她微微垂下头,面无表情。
最终,悲伤还是占领了高地,一滴眼泪从郑文惠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对不起,姐。”隐忍的声音从女孩的喉咙间挤出,郑文惠弯下腰把自己的脸埋在手掌中间,口中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佟初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陷入崩溃的郑文惠是在说:我真的尽力了。
郑文惠对不起佟初。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就像很多年的那个夏夜,终于背完了书的郑文惠打了个喷嚏,她觉得有点儿冷,于是顺手拉起了毛毯。
在她的旁边,只穿着背心的佟初躺在凉席上熟睡着——郑文惠本来应该在微凉的夜里,给佟初也盖上毯子。
但是她没有。
她没有就是没有,这件事无关嫉妒,也无关不满与报复。郑文惠只是给自己一个人拉上了被子,然后躺下睡着了。她甚至在很多年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管佟初,明明只是举手之劳,明明毯子大得足以接纳两个女孩......但她就是没有。
就像佟初说的那样,她自始至终只是自私地站在一旁看着。
而让郑文惠心怀愧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多年前,佟初被抢走了升学名额,而郑文惠对此事先知情。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和之后的很多次一样,只是看着。
郑文惠低垂着眼帘,她的脊背紧紧贴在墙面上,细瘦的身体躲在盆栽后面。
在距离她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双手搭在一个女同学的肩膀上,像是在向世界宣告他是女儿坚实的后盾——郑文惠认出那个女孩正是教导主任的女儿。而父女俩的对面,站着的是佟初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