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束光照进她的眼睛。
第44章 梦想 02
佟初想起了些事。
她其实怨恨的人有很多，但对于表妹郑文惠以及她亲弟弟的感情尤为复杂。
佟初的弟弟叫做佟厚泽。海纳百川，厚泽万物，这是一个气势磅礴的名字，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生来就是要打开胸怀接纳万物。
都说长姐如母，佟初也算佟厚泽半个妈，她从小哄着弟弟长大，姐弟二人自然感情深厚，长大后“出息了”的佟初帮衬弟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以丧失人身自由为代价，换来了佟厚泽在中心城落户的机会——这不是她脑子不清楚，这很难说。
因为事情都是处出来的，当你置身一段剪不断、理不清的亲密关系中时，一切底线似乎都是可以被动摇的，取决于你是否将“亲情”视作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其实佟初一直心怀愧疚。
从她记事起，就能够感受到父亲冰冷的视线，尽管她很乖，甚至乖得违反孩童的天性，然而父亲始终对她漠然无视。
在她的家里，从上至下，一个个人都如狼似虎地盯着母亲的肚子，催促着母亲趁着适龄抓紧时间拼二胎，或者说拼男胎。
等到佟初长大了，上学了，她才从课堂上学到了一个词，叫做“重男轻女”。
明明男宝女宝都是宝，却偏偏可以分出个高低贵贱，年幼的佟初搞不懂这个，可她却能从平日里父亲的表现中看出，父亲是不同的。
她的父亲只是单纯地厌恶小孩。
都说喜爱和厌恶本是同源而生，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在到达一定临界时就会发生转化。
或许厌恶与冰冷的面具之下，佟初的父亲隐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有段时间做着不稳定活计的父亲失业了，三十好几的人竟然还会被无故解雇，这样的打击一时让佟初的父亲十分沮丧，男人不再挑起养家的大梁，而是整日游手好闲地在街上晃悠。
街坊有家模仿古代办学的私塾机构，两层教室装饰得古色古香，汉文专业毕业的老师们领着孩子们装模作样地读古文，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这家私塾竟然争得了家长们的同意，对不听话的小孩进行体罚。
即使是教训孩子，这些cosplay（角色扮演）古代人的现代老师们还是延续了几百年前的体罚方法，每个工作日下午三点，老师们就会拿出考评手册，让今天该受罚的孩子们挽起裤腿，站在人群前面，然后大人们拿着一根特制的小藤条抽打着男孩们的小腿。
小腿的肉量适中，被细细的藤条抽过皮肉迅速隆起一道道红痕，伴随着孩童们的啜泣声，体罚得以落幕。
佟初的父亲就是被这项莫名其妙的活动吸引住了，因为私塾的体罚活动有作秀性质，每天会准时在室外进行，所以父亲一连几天都兴冲冲跑过去等着看小孩子挨罚。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他的眼睛总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男孩们的小腿隆起鞭子抽打过的痕迹。有的小调皮会一连几天挨打，新伤叠着就伤，挨打的时候疼得直打哆嗦，佟初的父亲看得兴致高涨，他尽兴的时候还会鼓起掌来。
体罚表演面向的观众也不总是只有他一个人，时常有特意把孩子抱过来看的家长，他们一边倾听着不认识小孩的惨叫，一边感叹着调皮的小孩终于获得了应有的惩罚，一边心满意足地看到自家小孩的脸上流出恐惧的泪水。
“不听话的话，就把你送过去抽一顿。”
今天来凑热闹的男孩年龄很大了，他穿着初中生的校服，正耷拉着脑袋，被母亲提着耳朵教训。
“他这是犯什么事了？”失业的男人好奇地问道。
“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地赚那点儿钱，你自己问问他，他竟然乱搞男女关系......”
“早恋？要我说，没有孩子是抽一顿好不了的.....扇耳光，打手心，都没有抽一顿好用....没有藤条皮带也行，你知道，金属扣子那端朝下，直接往他的屁股上砸，砸几下就能青一大片，然后他就老实了。”
真奇怪，明明没有人问他，然而佟初的父亲却说得飞快，他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眼神飘忽不敢去看眼前那位母亲的视线——他在怂恿她按照自己的方式打那个可怜的男孩。
他的眼神很隐晦，也很猥琐，暗戳戳的，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语言里有吸铁石，所以他会被自己的话吸附住，然后围绕着中心兜圈。
佟初的父亲一打话匣就再也收不住了，关于体罚男孩他有很多经验，或者是想法可以分享，尽管他在现实中并没有这样做过，这些绝佳的点子大多来自他的意淫。
但无论如何，他强调着，男孩就得挨打，并且要好好地打，打得他嗷嗷叫唤，打到浑身发热才行。
然而他这番偏激又古怪的“体罚男孩”理论很快就让对方感到不适，对方以为他是有些变态癖好的精神病，于是拉着自己的儿子快步走开。
佟初的爸爸第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当晚就主动到佟初妈妈的房间。
也许正是命运的恩赐，母亲果然产下一个男孩。
儿子的出生，至少让这个家里大多数人圆梦了。
首先是不再长吁短叹、在家里显眼处晃来晃去的爷爷奶奶，其次是母亲，她靠自己争气的肚子硬得了婆家的尊重，而父亲则是拥有了一颗有他亲手播种，经过漫长的等待只剩采摘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