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太大了,鞋子都要烤焦了。苏缈缩了缩腿,抬起袖子想擦擦脸。
她刚抬起手腕,身侧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覆在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伸来的手只触到点点湿润,便悬在了空中。
指尖微润,妖皇看了看自己的手,皱了皱眉,将手垂下。
“胆子那么大,哭一场却不敢?”他说。
燃烧的火烘干脸颊残余的泪。脸上紧绷绷的,苏缈盯着跳动的火苗,又咬了咬唇。
“尊上明明什么都知道。”
“?”
她往火里丢了块石头,砸得火星子往上猛窜:“尊上认识我父亲,又知道我哥哥的事,这么久了,却一字不说。”
“你在怨本尊?”
“不敢。”
明明就在气恼。
妖皇眉心紧紧地皱着,眼底火光持久地跳动。
要说气恼,他何尝不是。
他轻搓着指尖,那一点湿润早已干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他难受的灼热。
良久,胸腔一提,他深吸口气:“一切的苦难,皆源于本尊一念之差。你怨我,原就是该的。”
此话何意?苏缈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
妖皇拨动篝火,被她砸得半熄的火又烧烈起来,他却没再开口。
苏缈听不懂,何谓一念之差了?她吸吸鼻子,往这边侧过来半个身子。刚想追问。
“累了就再睡会儿。”妖皇抬起手,指尖轻点在她双眉之间。
一股清凉袭入眉心,苏缈顿觉困意袭来,随即眼皮沉下。
宽厚的肩膀接住她歪倒的脑袋。
篝火噼啪作响,风起,火苗跳得很不安宁。
安静了一会儿。
“出来。”妖皇突然发了话。
话落,篝火旁的影子便多出一道。
钟曲显露身形,抱剑弓腰:“尊上。”
他手上拿着的剑,正是黄昏时苏缈所赠。此刻在火光映照下,红色的宝石闪烁着绚丽的光。
妖皇扫之一眼:“看来,此剑甚和你意。”
钟曲余光扫眼苏缈,将剑握得紧紧:“给了奴,就是奴的。奴一直缺把趁手的兵器,此剑正好。”
妖皇敛眉,目光依旧落在剑上:“你父亲这剑,原是本尊赐下的。”
“?”钟曲抬头,愣住。
说到此,妖皇幽深的眼眸,如投入了一颗石子。四百年的时光如一潭死水,也就那一点回忆能吹起丝丝涟漪。
“他在凝辉殿做过近侍。本尊与他,是主仆,亦算是友人。那些岁月里,本尊常以琴棋书画与他打发时间。”
钟曲更是惊讶:“友人?”
“满殿近侍,本尊唯满意他,故将此剑赐予。”说到此处,有风刮过,篝火随之摇曳。
妖皇口吻平平,“后,本尊逐他出凝辉殿……”
话断在此处,便未往下了。
钟曲目瞪口呆,等了片刻,追问:“驱逐?”
妖皇却未应他,只以广袖为她挡了挡风。良久,才又往下道。
“他被逐凝辉殿后,受金翅鸟族排挤,才会往人界散心,才会与人类女子相爱,这世上……才会有你兄妹。”
他顿了一顿,目光倏尔峻厉,“你若有不满与怨恨,该冲本尊来,而不是对她。”
第95章 前尘往事
钟曲语塞。
垂首沉思, 眉心的悬针纹更加深刻了。
妖皇一向寡言,今夜话却未停。
“驱逐信修,是本尊做过的唯一憾事。若非看在你父亲份儿上, 当初不会让你进凝辉殿侍奉, 亦不会容忍她一再放肆。”
钟曲愣在那里,像个木头人。
算起来,这些竟都是父亲的荫庇?
缓过了心头的动荡,他摇了摇头:“不,尊上对她岂止宽慈。奴追随尊上十几栽, 艰难险阻, 死而后已。可她……”
她享受尊上的护佑,得尊上一再的宽容。然而说到底, 她究竟立过什么功!
妖皇晲他一眼,从那双困惑的眼睛里, 看出他的不满:“你可知,自己哪里不如她?”
钟曲垂下头:“还请尊上示下。”
妖皇却一时未答他,只垂眸注视着沉睡的容颜。
女子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映出一片阴影。她睡着的模样总那么吸引人,叫人忘了烦忧与不快。
“你父亲胸怀宽广。你是他的儿子, 别的都像他, 唯独这点不像。”
妖皇顿了顿,“她, 倒是十足的像。”
钟曲下颌一紧。他看着苏缈, 眼眸里倒映的火苗不住跳动着, 一如他此刻的内心。
原来如此。
良久, 钟曲摇了摇头:“奴斗胆多嘴,尊上对她并不像赏识。”
妖皇掀起眼皮, 眸光一凛:“你的话,太多了。”
这样的眼神,分明是警告,钟曲却似未瞧见:“奴不说不快。月影杖的事,奴要说,您看重她,奴也要说!”
妖皇凝眉,已明显不悦。
“数十万年来,配与月之子共主凝辉殿的,无一不是望族宗女。可她,只是个半妖啊!”
头顶传来扑扑扇翅的声音,他突然提高的嗓音惊飞了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