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凭本尊愿意!”妖皇的口吻隐现怒意。
钟曲摇着头,却仍未住嘴:“不,那尊上是否又问过她,能否接受自己一生无子呢!”
妖皇不语,轻轻为她盖好披肩。
“您是月之子,您的血统至圣至纯。自上古以来,从未有一个女子能与月之子诞出子嗣。她一只半妖,身体里流着人类的血,更加没那个可能。”
钟曲的视线落到苏缈身上,目光变得柔和,“她为公道拼命,这背后,不过是想要一份安稳……换言之,只是想要个家。”
他举目环顾四周,闪动的眸光倒映着化为废墟的父母旧居,“奴太明白了,因为,奴求的也不过是这些。”
此时此刻,熟睡中的她,眼眶的微红尚未淡去,一如他的。
“她想尽办法去争取,不是因为贪图地位,而是因为有了地位,才可能有尊严。可若有那一日,她站在至尊的高台,面对着永世的孤寒,未必笑得出来。尊上,地位从来不是她求的东西啊。”
月之子是信仰,月之子的伴侣亦将成为信仰,言行举止再由不得心,嬉笑怒骂再不能有。
若她当真共主凝辉殿,她将成为一代神祇,成为一个象征。
她再也不能是她自己。
妖皇凝望着怀中的女子:“有本尊陪她。”
“不够!”钟曲再往前半步,终年弯曲的脊背竟昂然地挺了起来,“她得到的,抵不了她失去的!”
妖皇脸色越发阴寒。
钟曲没有退步,也没有曲身,他还那么笔挺地站着。
她简单又纯粹,更是无比的聪明,既然已经为温源栽过一次,绝不会再糊涂第二次。不论是为一人,还是为一个地位,都不值得放弃全部的精彩。
半晌,妖皇拾起木棍松了松火,轻飘飘地笑了声:“做哥哥的,到底还是疼妹妹。”
原以为她这半妖不配,结果不配的,是他。
妖皇嗓音平静,并没有预想中的怒火滔天。
钟曲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放肆,连忙将脊背略弯,回到一个近侍该有的模样。
“拿了她的剑,就得领她的情。”
妖皇望着篝火,无言。
小雪飘下,又是天地寒霜。
她所追求的从来都是一个“和”字,并非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位置。
他明白的。
……
苏缈醒来,已是次日晌午。
太阳高悬着,暖洋洋的,晒得人想再睡过去。
这是第四次,冒犯妖皇了。
她把脑袋支起来,脖子略微酸痛。
不过这次昏睡,非她所愿。分明是妖皇有话不想说,将她弄睡了过去。
苏缈抬起眼皮,对上一张平静的脸。
对方眼眸微垂,没有看她,不等她开口便丢出二字:“下山。”
他摆着一张冷脸,于是苏缈想问的话,又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好像不高兴,可不高兴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哦。”
下山一路无话。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
山道上积着雪,昨日踩出来的道又被昨夜的小雪填上,一脚下去不知会踩到石子还是坑。
苏缈走得很小心。
可架不住腿软,慢慢悠悠地往下挪了百来步,便觉得腿在打哆嗦。
当真是不中用了啊。
她心里还泛着嘀咕——妖皇这是怎么了,难道她说梦话得罪了他?
一张俊脸冷冰冰的,比道上的雪还冰呢。
心里装着事儿,难免走个神。苏缈这一脚下去,好巧不巧,踩进了一处浅坑,身子随之一歪。
腰间骤来一股妖力缠绕,将她拉扯回去。
她站稳,忙回头:“多谢尊上。”
妖皇没吭声,继续往山下走。
苏缈赶紧跟上,好言相劝:“尊上在长佑寨那边暴露了行踪,眼下还是少用妖力为妙,以免被圣山石感应到踪迹。”
妖皇在前头淡淡应了句:“本尊知道。”
哪儿得罪这位了?苏缈还是没想明白,继续小心地往下走。
又往下走出数丈,许是这一段路格外不平,脚又踩进了雪坑里。她腿脚无力,被这一绊,竟往前一扑……
身侧一只手及时拽住她的手腕,却是有些迟了,下坠之势拉不回来。
苏缈反倒把他一起拽倒。
山坡陡峭,两人顺着坡便一路往下滚。
身下的雪两指厚,填平了坑洼,滚起来那叫一个顺。
苏缈也数不清滚了多少圈儿,只感觉天旋地转,摔得人都不清醒了。待晕乎乎地睁开眼,对上一张清俊的脸。
鼻息喷在脸上,温温热热。鼻尖轻触,像一片羽毛轻轻撩过,与鼻息一并挠得人酥酥痒痒的。
她顿时就清醒了。
她作了个大死,竟连累妖皇一起滚下来了。
好在她还不算个彻底的废物,摔下来的过程中,以两手做垫子,将妖皇这颗尊贵的脑袋好好地抱着。
“……”
手背好似被石块磨破了皮,有些轻微的痛。